留守的父亲

    留守的父亲
    杨村
   
    我绕着日头,穿行在乡村公路上
    我对老父亲从未有过如此牵挂。
    我把吴队长送到指挥部时,八九点钟的太阳已经令人窒息。我摁下吉姆尼宽大的车窗,一股热浪冲进来。我叫了两瓶矿泉水,没让我的小吉喘一口气,掉头就跑。小吉在库色坳路口上犹豫了片刻,接着一阵轰鸣,爬上山岭,驶向平鸟,途经烂木桥、平夏、雅磨、高雍、巫哨,绕着白牙山、粪桶山,来到包阶道——戽桶山下。那时,故乡呈现在我的目底,温馨,亲切。阳光从正午的高空直照而下。我踩下刹车,目光投向远方,寻找我和小吉清晨出发的白牙山,寻找我们战斗中的方位。吴队长的电话飞过山岭溪谷,走进来。他说:“会议要求,今天务必录机完毕,否则追责问责!”我只好将电话转到清晨的出发地,请求元勇帮助我录机。
    平鸟至烂木桥的路段十分难走。那是一段新修的公路。我和秀锦驾驶我的吉姆尼穿行过。那次阴雨绵绵,满道泥泞,我们以探险的心态穿越,有刺激、挑战的乐趣。我和小吉决定途经平鸟之前,再三向秀锦求证是否通行,回答肯定之后,才选择从平鸟经过。鹅蛋般的石子铺了一地,我启动四驱系统,缓行至山尖,站在平鸟屋脊眺望,白牙山和我们只隔着一条深堑,在蓝天下我自为峰。那天,刘S青老人带着我,走在岭脊上的新公路,我们俯望的平鸟苗寨,这时已在我的脚下。
    父亲不在家。
    三弟的庭院被父亲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我推开门扉,屋里空无一人。我叫了父亲两声,没有回复。父亲重听,我知道他在家也白搭,他听不见我的呼唤。我的三叔母听到我的呼喊,从三叔他们家走上来。一阵寒宣之后,我跟随三叔母去她家午饭。三叔在隔壁家做工,装修房屋。听得我和叔母讲话,他放下手上的活,回到家里。三叔和叔母在一边坐着,看我吃完了午餐,然后三叔继续去干活,我回去找父亲。
    父亲在自留地上指导儿媳采摘
    父亲何时已坐在通道里,一个人沉默着。风从过道吹过,阳光偏向了正屋。这是暑天父亲的最佳选择。那个靠在壁板的溜光玉滑的坐凳,它面朝辽阔的田野,是春天和秋天,父亲的宝座。阳光缓缓地照耀,不疾不徐,父亲在那儿坐着沉思,也许很多时候回想自己走过的艰难岁月。有时候我搬一只小凳,坐在他一旁聆听。可是,父亲的故事基本不完整,它只是一些断章。比如大跃进、挖深耕、大炼钢铁、三年困难时期、劳改、毛,无论是事件,还是人物,父亲都叙述得零碎,不得要领。只是他对它们的感觉和判断,似乎很有见地。他否定了你们许多作为,却对当下恭维有加。父亲只有历史感,却没有现实感。或者,父亲自己也做了艰难的比较,而且仅凭他短浅的见识,——他其实并不了解和理解你们。父亲对现实的误读,我是理解的。因为,父亲把岁月交给了我们,他自己成了历史。我们已经无法感同身受。就像两个月来南边发生的故事,我们努力朝真相解读,而有人从集团利益角度宣传一样,频道距离越加遥远。
    我的出现,让父亲喜悦。父亲从晃动的暗影中发现了我。他老人家站了起来,脸上堆满欢乐的笑纹。父亲笑时,我发现了他熔蚀的老牙,它不再有当年为我咬破坚果那么钢硬了,尖尖的牙头,让我感觉父亲回到了婴儿时期。他挪到里屋搬来了一棵凳子,放在通道里。我和父亲并排坐下来。对话有些错位,——父亲重听。关键细节,我得一字一顿地凑近他的耳根,直到他准确地听懂我的表达,有时必须靠他复述来确认。一般话题,父亲只能猜测、观察。我很久没有与父亲那么长时间地坐着闲谈了。父亲的脚疾也似乎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光临,这让父亲对日子深怀满意和欢喜。我觉得,父亲的笑,是从心底里开始,是绽放的状态。
    我为父亲剪头发(秀锦摄)
    下午,三叔母上来看我们,顺便翻一回谷子。三叔母将晒簟铺在三弟新打的水泥坪上,阳光灼灼地照耀,院落里热浪一阵阵翻涌。我握着镰刀,和三叔母去父亲的菜地上割韭菜、摘辣椒、西红柿、茄子。父亲虽一个人在土地上作为,但他的地里长满庄稼、绿色食品,我们每次回老家,都会满载而归。这是老年父亲的一种存在感、生命价值。
    父亲起身去杀鸡。我和三叔母从地里回来时,父亲煮的白斩鸡熟了,鸡汤和稀饭盛满了瓷钵。父亲,我,三叔三叔母,我们四人的晚餐,在三弟新屋的正堂里进行。那时我想,这是不是脱贫的味道呢?父亲真的脱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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