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有所惧
“老师，你说我家孩子选文还是选理？”
“老师，我家孩子要走艺考之路，我该不该同意？”
“老师，你说我家孩子该参加高考，还是走单招？”
我愿意既不说谎，也不将来遭人怨恨。那么，我得怎么说呢？
我深得鲁迅《立论》精髓：“啊呀！您家孩子呵！您瞧！多么……阿唷！哈哈！嘿嘿！嘿，嘿嘿嘿嘿！”以哈哈作为回答，哈哈是赞成，又是否定；似不赞成，也似不否定。让问我话的家长，如在无人之境；于是我没有帮其做选择，自然也无需担责。道一声“知子女莫如父母”，这葫芦就挂回家长脖子了。之前我不是这样的，我竟然越俎代庖做选择，甚至站在家长对立面，帮学生争取“权利”，最后落得被家长无端揣测、曲解动机。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夏日。“他只是你的一个学生，却是我家庭的全部。我不敢赌，更输不起。”一个反对儿子参加影视表演培训的家长如是说。送他离开办公室，临出门的父亲还在反复叮嘱儿子：“你要相信父母是真心为你好，听我们的，安心学习文化课程，不要再去想什么当明星。老师只想学校多几个本科上线名额，不会为你前途长远打算。”明显让我“无意”听到。
男孩一脸落寞，一声不吭。母亲见状拍拍儿子的脸颊：“乖乖的啊！”男孩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迈着机械的步子走向教室。男孩酷爱影视表演，打小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演员，而他又有这个天赋和实力。但，他父母坚决反对，怕投资打水漂，怕儿子耽于白日梦，最后连平安稳定的生活也没有了。“输不起”，所以家长只能让孩子在温室成长。我们都知道参天大树不是在温室里长成，但万一在风雨里折损了呢？
当班主任越久，我越来越畏手畏脚，趋于保守，时常有掣肘之感。不敢过分批评学生，怕他们心理承受不起；不敢让他们参加强度大的体育锻炼，怕身体素质不好出意外；不敢带他们外出采风游玩，怕为安全担责……我就像装在套子里的别里科夫一样祈祷“千万别出什么乱子！”虽然，看着满满一教室的孩子，缩在宽大的校服棉袄里，伏案学习，一脸安天乐命，有时也会生发窒息的感觉，但只要学生齐齐全全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我就会长吁一口气，心里也妥妥的，因为我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联考过后，我在办公室进行网上阅卷，5590份要尽快阅完，无暇去巡视晚自习教室。11点回宿舍，刚刚睡下，一个在校外陪读的家长打来电话，说孩子没回家，刚好他没带钥匙，叫了半天门没人应。我赶紧穿衣出门，去教室喊，去寝室找，去门卫室查监控，还在校内池塘边转了一下，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孩子睡得太沉，再用力敲门，动静很大，他终于被吵醒了。回家路上，我坐在石凳上平静心绪良久，看着满天星光长吁一口气：老天待我不薄！从此，晚自习牢牢钉在教室里。
叶圣陶说：“教育是农业不是工业。”学校不是批量生产面目相似、唯唯诺诺、老气横秋的泥偶，而应是一块适合各种植物生长的湿地，花木寄养在这个园子里，老师作为聘请的“园丁”，应按照每种作物的习性而有针对性灌溉、修剪，除去杂草，可园丁真的打理得过来么？还是需要花木自己拼命向下扎根、向阳生长，需要花木主人“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才能在移栽更高更广处时，“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爱是理解，不是禁锢；生是见识，不是活着。”我的兰花草，不望花开早；我带她来到这个世界，“乖乖女”绝不是我的终极目标。我想像王菲在《童》里面唱的那样对孩子说：“你不可以学坏，你可以不太乖。”我想用自己的勤奋努力为她人生托底，而不是用爱建造温室、鸟笼、羊圈；我想她可以不急着为谋生去放弃人生的无限种可能，而能勇敢无惧去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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