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读书日有感
严鼎
又到世界读书日，在一家书店的读者群里看到书店老板的一句调侃：今天是朋友圈读书人最多的一天。这样的句式其实也适用于母亲节、父亲节等，嘲讽也好，自嘲也罢，总之，这反映出当下人们的某种心态和精神困境。
换个角度看吧，我们从未听说过“世界吃饭日”或“世界赚钱日”，这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读书，对于很多人来说并非生活必需，这更类似消费一件奢侈品——用以点缀和炫耀。出席贵族舞会，戴上闪亮的项链，能够体现自己的品味和地位，也是给其他人的尊重，哪怕这条项链是借来的，不待舞会结束就要急匆匆赶回去，第二天再还回去。读书亦是如此，在满屏都是俗常生活的朋友圈里，上传一张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角度、灯光和色彩都恰到好处的读书照，实在是朋友圈中的一股清流，瞬间与前后排拉开差距，显得清新脱俗、不食烟火，在好友上下翻飞的手指下，吸收了更多的目光。当然，这目光里有几分钦羡，几分不屑，几分鄙夷，又有几分识破套路后的倦怠，就未可知了。相比于读书时的思索与恬静，朋友圈收获的赞数与好评，更能吹起人内心的涟漪，于是，读书便成为一种“工具行为”，是它的外部效应满足了人们内心的诉求，而不是读书本身给人的滋养与渗透。从这个角度来说，读书的效用与奢侈品类似，适宜一起服用，效果更佳。比如，坐在法餐窗边，漫不经心地从LV的包包中拿出一本烫金精装本《追忆似水年华》，翻至中间某页静读，这给人精神上的愉悦数值将呈指数上升。
因此，人们越来越不在意书中到底写了什么，最重要的是，“我正在读书”。有时候，人们身处在图书的海洋中，思想却仍困守在荒漠。这是在当下的语境中，读书面临的一种虚假繁荣的困境。
我倒不是说所有人都是如此，我也无意针对谁、贬损谁，有时候我自己深夜反省，自己不也有如此虚荣心吗？有时候不也享受在公众场合中作读书观，眼睛的余光随时留意着身边人吗？这原本就是人的天性，或是劣根性，我无意刻意与自己作对，以此来折磨自己。但我心里很明白，在这样的时刻，我的眼睛在书上，内心却漂浮在云端，这样的时刻，书中的清泉是无法自然流淌到心里的山谷和沟壑的。这样的时刻，不算读书。
这是我自己需要警醒的地方。
其次，在读书的过程中，我还需要提防一种虚无的欢畅和卑劣的满足。此话怎讲？之前看过张立宪在《圆桌派》的发言，他提出一个概念：“功能性文盲”。有的人不愿意接受新东西，阅读、聆听的目的，都只为了证明自己没错，那些与自身想法相悖的知识，他们像“文盲”一样视而不见。这段话的每个字都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头。用我自己的话说，我享受书籍对我思想的按摩，拒绝它向我甩来长鞭，抽醒我逐渐麻木或偏激的心灵。好比以前，我认定人生最重要的是享受当下，拒绝奋斗、拼搏这样的洗脑，于是，我读到的每本书好像都在告诉我：你是对的，这样的人生才值得。哪怕书中并无此意，我也能找出这样刁钻的角度来解构一番。后来，我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决心努力做点事情，闹出点动静来，于是，书中的每个字仿佛都跳到我的眼前，咧着嘴冲我喊：加油！奥利给！我捧读这些书，视为圭臬，我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真理。可是，读过这些书后，最终留下了些什么呢？留下了一个仍旧偏激和固执的自己。我的内心如一堵铜墙铁壁，书中的春潮带雨不过令它锈迹斑斑，想要撼动它，几无可能。
于是，我在想，读书的意义在哪里？是从书中找安慰，还是用书籍来疗伤？我以为，这些都是次要的。读书的最大意义在于给自己的认知寻找一个强大的对立面，让它始终提醒自己：不要傲慢，不要偏激；无需绝望，更无需纠缠。恰如林则徐提出来的“睁眼看世界”，这个世界一定是超越了眼前的狭小格局，跃入一个更加广博深邃的大世界。这个世界存在更多元的可能性，这个世界更能包容异见和奇人，这个世界一定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们读书的目的就在于，极大地延展我们生命和思想和光谱，让自己的内心透进足够丰富的光。
从这里说开去，我又想到了我们的语文课程和可爱的孩子们。我们做语文教学，时常涉及到人格教育和思想引导。自然，书本和考试会告诉我们老师，我们应该往哪里引导，但是有时候我们会不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认知偏见灌输给涉世未深的孩子，却未曾向他们展示其对立面呢？那孩子是否就会沿袭我们的偏见，成为一个道德卫士，甚至无法面对自己的不堪？这是值得我们每一个教育工作者和家长反思的地方。
你看，这就是我们当下所面临的读书困境。天下之书何其多啊！然而你看看网络世界，骂战、查封、捧杀不断，人们要么含着人血叫嚣，要么蒙上虚伪笑脸噤若寒蝉。书是越来越丰富了，读书的形式也越来越多样了，可是，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了吗？
人们能够包容更多色彩了吗？
不说了，我还是赶紧合上电脑，读书去罢！
作于2020年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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