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杨栽了，谁之过？
文应龙
新华社2月28日报道，旷日持久的孙杨“抗检”案终于尘埃落定，CAS（国际体育仲裁法庭）在官网宣布听证会结果，正式裁定WADA（世界反兴奋剂机构）胜诉，孙杨遭禁赛八年，即日起生效。这条新闻如平地一声惊雷，让整个体育界地震了。当天，各种媒体几乎都是第一时间予以报道，有愤怒的，谴责的，大呼不公的，也有理性反思的，专业解读的。毕竟孙杨是中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游泳运动员，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自由泳选手，又正值备战东京奥运会的关键时刻，任何的情绪或反响都不为过。
是谁导致了这样一个让我们无法接受的结果？有人说是孙杨的莽撞，对规则的无视，是“队友”的神助攻；也有人说是我们朝中无人，缺少规则的话语权；还有人说是东西方文明的冲突，是西方反华势力的构陷。
出于我对孙杨的偏爱与欣赏，因为对体育的关注和热爱，也是对我国体育体制的思考与探究，我阅读了大量关于孙杨“抗检”事件的相关材料，意在追本溯源，最大限度地还原事件的真相。
我们先一起来简单回顾一下孙杨“抗检”冲突的经过。受国际泳联委托，2018年9月4日深夜，国际兴奋剂检测与管理机构（以下简称IDTM）来到孙杨位于杭州的家里，对其进行赛外兴奋剂检查，孙杨对三位检查人员的资质和授权文书表示了怀疑。除了主检官有IDTM工作证件外，血检官只出示了护士执业资格证，尿检官只带了身份证。主检官称，尿检官是她的助手，帮助她采集尿样而已，他们都与IDTM签署了保密声明。但孙杨信不过他们。当孙杨质疑检验人员资质问题后，他的母亲杨明马上打电话给国家游泳队领队程浩，程浩通过电话与主检官交流，要求检查人员都必须出具认证和授权；孙杨的医生巴震后来也赶到现场，他向浙江省反兴奋剂中心副主任韩照岐报告，后者认为，“未经授权无资质的人抽取的血液，不能算做兴奋剂检测需要的血样”，他指导巴震，这样的样本不能被带走。所有人都给了孙杨一致的意见。最后，这次抽查以孙杨的血液样本密封瓶被破坏，血液样本未被带走，尿液样本未被采集告终。“抗检”事件就这样坐实了。而后便是世界反兴奋剂机构起诉了孙杨，国际体育仲裁法庭认定孙杨“抗检”成立，给予孙杨禁赛八年的处罚。
剖析事件的前因后果，其实并不复杂，完全是一次可以避免的事件，它只不过是孙杨遇到的无数药检中的一次，然而这一次结果却大相径庭。究其原因，有孙杨对规则理解的偏差，对工作人员身份的过度敏感，性格中的较真与盲目自信，以及得理不饶人的任性等。如果说孙杨的所作所为还有补救的话，那么程浩、韩照岐、巴震们自以为是的表态，不计后果的决策，无疑是推波助澜，最终让双方对簿公堂，导致无可挽回的局面。
我至今没弄明白，作为世界最顶尖运动员的孙杨，在关键时刻和关键场合，为何没有得到法律团队的专业支撑，而是受制于妈妈、队医及领导这些情感和情绪的力量！我更无法理解的是，领导们哪来的底气自作主张，乱拍脑袋，是对规则的熟练掌握？还是为官者无视规则的恣意妄为？抑或是“无知者无畏”的匹夫之勇？
我不由得不想起其中一位仲裁员PhilippeSands提出的孙杨对其团队“高度依赖”的问题，他在听证会上问询巴震，“在孙杨已经有过一次兴奋剂违规记录之后，难道不应该考虑到，万一自己或韩照岐对规则理解有误，运动员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这难道不应该三思吗？”PhilippeSands是知名的国际公法学者及律师，也是孙杨方指定的仲裁员，他是专业的，严肃的，我想也是善意的。很大程度上说，孙杨不是输给了法庭，而是输给了自己和身边最亲近的人。
不容置疑，这是我们的体制之痛。我国的体育体制与教育体制有着惊人的相似，都不太注重对人独立思维的培养，运动员和学生把教练员和老师当保姆，过度地依赖与迷信，一旦遇到突发事件，往往六神无主，一筹莫展。若是训练、学习或生活问题有些依赖倒也无妨，毕竟教练和老师有能力解决，但涉及到法律层面、行业规则等专业问题时，就只能依赖专业人士了。显然，程浩也好，韩照岐也好，没有这本事，他们名为主管领导，却做出了极不专业的选择。专业人做专业事，这是一个基本的常识，可是在很多的领域，我们还有不少的外行在摸着石子过河，甚至瞎指挥，体制的弊端暴露无遗。
令人扼腕叹息啊，一个在游泳池里所向披靡的名将，没有被对手击败，也没有倒在兴奋剂上，却在赛场之外被检测的程序绊倒。虽然孙杨还有向瑞士高等法院上诉的机会，但改判的可能微乎其微。如禁赛实施，孙杨的运动生涯恐怕到此结束！对他个人来说是种致命打击，他痴爱着游泳运动，虽然29岁了，却依然处在运动的巅峰；对中国体育来说是种巨大损失，孙杨是王牌中的王牌，是今年夏天我国运动员在东京奥运会上争金夺银的悍将；对中国形象也是一种伤害，他是无数国人拼搏励志的标杆，是万千年轻人崇拜的偶像。
当一些人还在为孙杨鸣不平，还贴着精致利己的爱国主义标签，停留在境外反华势力阴谋的臆断的时候，我们应该有更清醒和更理性的认识。我们无需纠结体育政治化现象的存在，在孙杨抗检事件上，我更愿意把它看做纯法律问题，复盘孙杨案，熟悉国际法比喊冤和猜测更有意义。总结经验，吸取教训，避免再次付出孙杨式的惨痛代价，是中国从体育大国走向体育强国时必须思考的问题，也是必须迈过的门槛。
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我们在追求运动成绩的同时，要不断提高运动员的文化素养，法律观念和独立精神，让运动员既能展示自己的运动天赋，又能体现良好的精神风貌，既是运动健儿，又做文化使者。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完善体制，增强法律意识，培养专业人才，加快体育市场化步伐，逐步形成开放包容的体育文化，与国际接轨，与世界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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