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今夜，已然春天》
孙晓娟
清扫尘埃，开窗迎光。
旧物、废物、脏物，从柜子里抽屉里角落里，云集而来，让人诧异，居然攒了七大筐八大箩。颜色少褪了，面料疲软了，污渍入骨了，端详半天，犹豫着要不要放进回收箱垃圾桶。
一件旧物，曾经有过初出茅庐出水芙蓉的样子。伫立在商贸中心的专卖店里，炫耀在一个满头红毛、通体黝黑的塑料模特上，一眼就吸引全部的注意力，狠着心把钱包掏瘪了，才欢天喜地感恩戴德穿在自个身上，脚下生风腋下生翼于人头涌动的闹市街头，飘飘然怡怡然。逗留在异乡特色小店，古香古色的木架子上，高傲地垂下一圈自然的曲线，珠圆玉润晶莹剔透，每一个饱满的球体，都是一个从石头里切割出来的精灵，灼热的红光，像青春的火，腾空炽热，轻柔地捏在指尖，环绕手腕三圈，哼吟地域风情的腔调。花费了几天时间，实体店问了又问，网页上浏览又浏览，购物车里反复地清空、添加，颠沛流离跌宕起伏，命运之神的指挥棒，凭借一只小小的鼠标进行操控，到底快递回来，收进储物格后，再没见过。
一扇拉开的柜门，是某卷翻启的扉页，遗忘过、疏忽过的记忆开始叙述。落榜后，一个人闷头在复读学校的桌子里，蜷缩如鸵鸟，收敛着的自我，在看到一落千丈的模拟成绩单后，开始放纵，没有乘坐公交车，一口气跑了十里地，抵达市中心后，咬着一根雪糕鞭策自己，喝醉酒的青年擦肩而过，雪糕邮戳式印证了白色羽绒服的容易着色性。某年清晨，蔷薇盛开，席地而坐于草坪之上，你问徐志摩的情史，她讲述徐悲鸿的婚变，你们为哪个性别的人更容易重情滥情，争论地面红耳赤，耳环来回轻摆，不知道该把仲裁的砝码倾向谁。月上柳梢，隔壁男生在弹钢琴，你喝着红茶靠在椅壁上，想象他纤长的手指，指挥着每一个音符，如水滴落在羊脂玉，如山溪漫过青石面，如晚风经过幽簧丛，你没敢跟他搭过讪，杯子磕在地上缺了一个口子，仿佛要替你说出不必再说的一些话。失去美感和保暖功能的羽绒服，遗失了伙伴的耳环，豁着嘴唇可能会咬伤嘴唇的杯子，可以从生活中退伍了。
旧物不会被全部处理。随身携带的一个钥匙链，追溯起来居然近二十年了。地摊上五毛钱买来的，铝制品，只有一根线条蜿蜒出简化了的小鱼样子，鲜艳的桃红色在岁月里消磨成满头银白，然而，它并不显老，仍是一个年轻的钥匙链，还保持着唯一的功能：开、合，穿上钥匙、卸下钥匙。简单、轻便，标志性强，以至于从未想过要替换它。它身上，曾经挂着大学宿舍、单身平房、租住居室、大小不一的办公室，以及家里、姐姐家的钥匙，还算见识较多，也算忠心耿耿。烈日炎炎下，开启一间绿荫；瓢泼大雨中，打开一处庇佑。它或许能代表一些旧物给我们的温存，不曾想要放手抛弃，余生相携甚好。
起初花费较大，质地风韵犹存的衣服，让人饱尝鸡肋之感。身材塞不进去，款式倒退多年，赠送没有对象，真真颇费思量，每有抉择，总带一些割肉般的心疼。零零碎碎搜罗来的报刊，堆堆叠叠如小山，从未认真品读过，丢了定然可惜，放着仍然吸附灰尘，捆绑打包于心不安。忐忑着，终是挑拣着，筛选着，删除着，一一告别。
废物和脏物，源于懒惰的缘故，一段电线手臂脱臼，一些接口前后扯皮，一些填充物逃之夭夭，本该绝缘的火花四溅，本该组合的肢体残缺，本该粘贴的倔强似铁。现在，收纳袋、手钳、锥子、笤帚、鸡毛掸子、拖把、抹布轮番上阵，肥皂水、洗涤液包围着污垢的分子，细心修补、逐步分解或者一力铲除。拧紧螺丝的木条，恢复成一个结实有力的方凳，托举花盆、身体不费吹灰之力。填塞充分的抱枕，弹性回归，随时预备着柔软的胳膊，去拥抱头颈和腰身。清新起来的床单还可以继续盛放，失眠的午夜和梦中的呓语。诸多物品，经过抢救式的诊治，焕发生机，还能好好地活下去，与我们一起。万能之水，让那些蒙尘的、受污的，重新展现出自己的真颜面。特别是玻璃，一窗净而满屋亮。水是流动的液体，也是流动的时间。用这液体，辞别了尘粒；用这时间，惜别了往事。深情款款也罢，念念不舍也罢，一别万事轻。
没有一件往事可回味，是遗憾的。只纠结一件往事，是苍凉的。阳光，扑向眼眸铺往心底，紧锣密鼓带来新的人事与思量。送别了往昔，迎接季节的重启、万物的新生。
站在立春的前夜，抚摩着变得粗糙的双手，向往着明天之后。泥土的骨骼会变得越来越柔软，好让每粒种子扎根在自己的心腹，婀娜袅袅地延伸张牙舞爪的根须。泉水的花眼会变得越来越妩媚，冰澈的泪水会奔涌出呼喊青蛙的铃声，还有刺猬、棕熊，都听得见这起床的音乐。草木的盔甲，会慢慢地裂出缝隙、现出沟壑，让那生命的嫩芽儿，卯足了劲去追寻阳光、雨露和九万里的高空。
过了今夜，已然春天。想念的花，思念的人，都会在春风里遇见，街角的路牌下，玲珑的小桥边，花香蝶舞，笑靥盏盏，笑语盈盈。
2018年2月3日
作者简介：
孙晓娟，延安市宝塔区第四中学高中语文教师，中学高级教师，陕西省第六批学科带头人徐立奇语文工作坊核心坊员，陕西省教学能手，延安市教学能手，延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延安市教育作家协会理事，秉信大语文教学观，愿文字触动心弦，愿思想激荡思想。多次荣获区级以上奖励，发表多篇教学论文，有多篇诗歌散文在《延安文学》《延安作家》等刊物以及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散文精品、延安作家协会等网刊、微信平台发表，出版教育专著《感悟教育——坚守、执著、成长》（《合著》）。创办微信公众号“秉烛潜读”,发布原创作品50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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