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里看豁达

  《定风波》里看豁达
 
  陕西省岐山高级中学白肖冰
 
  豪放派词的代表人物苏轼,以他豁达超脱的人生哲学,完美的人格魅力以及诗文、书画、美食等方面的成就,成为后世无数文人仰慕的偶像。他在去世前两个月写的《自题金山画像》中曾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总结自己的一生功业,竟然是曾经遭贬的三个地方!可见,豁达超脱是苏轼最可宝贵的品性。
 
  一首写于黄州的《定风波》,以道中遇雨这一小事,以小见大,一语双关,写出了苏轼旷达超脱的胸襟与气度。“莫听穿林打叶声,何仿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道中突然遇雨,同行的众人皆狼狈不堪,但是苏轼却“徐行”“吟啸”,表现出一种从容面对,随缘自适的情怀。这是何等的坦然淡定,乐观旷达,无畏无惧啊!
 
  是苏轼天性中自带乐观,旷达的品性吗?非也。
 
  苏轼青年时期即名满天下,任职时针砭时弊,呼吁改革,为人坦荡,勇于进言,不趋炎附势,坚持自己的立场。正当人生得意之时,神宗元丰三年(1079年)突遭“乌台诗案”,他经历了狱中一百三十三天受尽屈辱的日子,最后带着累累伤痕踉踉跄跄地来到黄州,寄身在破庙中。贫病交加下,只能自己在城郊开荒种地。他在黄州的生活状态,在写给好友李端叔的信中描述的非常清楚:“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词人所遭世态炎凉自此可见一斑。
 
  从一首他刚到黄州时所作的词《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也可看出他当时的心情:“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诗人如受了惊吓的孤鸿,暗夜徘徊,幽恨满腹,孤独寂寞,但他内心深处仍然孤高自许,不愿随波逐流。
 
  什么样的挫折可以让人有痛彻心扉的改变呢?有人说,这世上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这福,我认为就是心态的改变。经历了这场生死风波,被贬黄州的苏轼在孤寂的暗夜里自我疗伤,在城外东坡山地上亲自垦荒,在清风明月、山山水水中不断反思,陶冶性情,终于他体味到了自然和生命的原始意味。这首《定风波》就作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春天,他到黄州的第三年。
 
  从词中我们可以看出苏轼迅速走出人生低谷,变得豁达超脱的几点原因:
 
  一是道家思想的影响。
 
  “竹杖芒鞋轻胜马”,拄着拐杖穿着草鞋在泥泞的路上行走,怎么会比骑着高头大马更舒服呢?“竹杖芒鞋”是山野草民的打扮,“马”代指达官贵人,代指官场。一个“轻”字,我们看到了无官一身轻的快乐,看到了脚踩在土地上的踏实,看到苏轼平民化的意识开始觉醒。“一蓑烟雨”让我们马上想起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那个孤高耿介的渔夫形象,不也是苏轼自己的写照吗?苏轼与柳宗元遭遇极为相似,二人年轻时都顺风顺水,满腹才情却在政治斗争中受挫,空有报国之志。苏轼被贬后,便引柳宗元做知己。柳宗元所作的诗文便成为他“时诵佳句,以解牢落”的慰藉。但他以他的洒脱旷达,又远远地超越了柳宗元。从“竹杖芒鞋”“一蓑烟雨”“归去”这几个词语,可以看出苏轼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他悟透了道家思想里的简单,无为,退隐,他认同了平淡、简单、真切的平民生活。
 
  二是佛家思想的影响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风雨也好晴天也好,在苏轼的心中已经无所谓了,佛教的空幻、无执、淡泊思想深深地影响着他。对一个精神方面已经超脱的人来说,外界的风雨已不足为惧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是啊,是非成败转头空,人不要有执念,不要被外物所束缚。成也好,败也好,一切都会过去,不要太在乎,这样心灵就宁静了,人生就逍遥了。这种思想从他几个月后所写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中也可看出:他追慕前代的英雄豪杰时,面对浩渺的时空,发出了“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感慨。有人说这是苏轼的消极思想,而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苏轼对人生的通透理解:正是因为人生短暂,世事无常,所以我们才要思考怎么才能让有限的生命活得充实精彩,怎样才能不辜负那滚滚东流的江水和照彻古今的明月。中年的苏轼在佛学教义的启示下找到了一条路:既要注重心,又要超然于心。佛家修行的最高境界,不就是无我,超脱,静心,彻悟,让精神超越肉体的束缚吗?
 
  三是自然山水的影响。
 
  古代先贤早有“乐山”“乐水”之说,自然山水的宁静纯洁会助人心灵平和愉悦,让人超凡脱俗。苏轼就出生在山清水秀的四川眉山,从小受自然山水的滋养浸润,他所写的诗词也多与自然山水有关。遭贬谪后,他在黄州的东坡得地“五十亩,买牛一具”,带其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垦辟之劳,筋力殆尽”,“虽劳苦,却亦有味”。他自比陶渊明,与自然之气相通,身心在自然间回归,与几百年前的前辈取得了精神上的共鸣。“惟江上之明月,山间之清风,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黄州的山山水水,黄州的月缺月圆,黄州东坡山地上的垦荒,让他体味到了自然和生命的原始意味。你看,“料峭春风”让人感到彻骨的凄冷,但一抬眼又看到了“山头斜照”,心里顿觉温暖。冷中有暖,逆境中有希望,忧患中有喜乐,这是自然界的景象给他的一种朴素的哲学辩证思想,也是老子总结出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在大自然的风雨阴晴中,苏轼顿悟了!一个人一旦顿悟,那外界的风风雨雨就影响不了他了,那场政治风雨,荣辱得失又何足挂齿呢?
 
  苏轼用道家、佛家的思想,在自然山水的浸润中寻求安慰,寻求解脱。再加之他本身性格乐观,好交朋友等因素,四十多岁的苏轼成熟了,超脱了!他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很快的,千古名作奔涌而出:1082年7月,《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赤壁赋》诞生;1082年10月,后《赤壁赋》诞生。
 
  此后,这种超脱豁达的品性帮助他走过无数的险滩沟壑。
 
  被贬到杭州,他说“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被贬到惠州,他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被贬到儋州,他说“九死南荒吾不悔,兹游奇绝冠平生”,意思是即使在南方那种荒蛮之地,死伤很多次他也不感到悔恨,这里能游览到生平所见最奇异险峻的风景,也足以使他的人生充满精彩。他一生历经八州,身行万里,走过无数穷山恶水,却说“此心安处是吾家”。他曾被无数小人中伤,朋友背叛,同道反目,见识了人世间万千丑态,却说“眼前见天下无一不是好人”。他这样描述自己的一生:“载歌载舞,深得其乐”……可见苏轼他是真正做到了超凡脱俗,乐观开朗,潇洒旷达。一次次被贬,使他洗尽了铅华,荡涤了灵魂,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出了自我,活出了价值。
 
  当然,从磨难中解脱出来的苏轼,儒家思想仍然是它的基本思想,得意时以儒家的积极用世来处理政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失意时用道家的无为超脱和佛家的空幻淡泊来慰藉灵魂,修炼品性。他兼用儒、道、佛三家思想,并把它们内化到人生实践中去,最终形成了自己豁达超脱的独特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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