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听雨

  作者:二市校区【教师】陈健航
 
  说听雨
 
  我对于“听雨”的启蒙,大概源于余光中《听听那冷雨》和《鬼雨》。儿时听雨,只听个响,听个叮叮咚咚,便觉心安神宁,便急不可耐地提笔写些什么“感时”“伤神”云云。后来颇有成长,读到《冷雨》、《鬼雨》,惊为天人。略读文章,词如珠玑,句如风雨,再一细读,又感遮天蔽日的黑风黑雨从穹宇八荒诸天六合的裂缝中迸发出来,“料料峭峭淋淋漓漓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这一连串的词句读起,如鼓琴瑟,潇潇绵绵又飒飒,“千指百指抚弄着屋瓦的黑键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杏花、春雨、江南,断雁、西风、客舟,全在这闭合的文海时空里回环又往复。
 
  我的“听雨”启蒙就这样完成了。从此再也不敢谈雨。再去翻看前人的“听雨”之作,便愈加觉得羞愧,而这样的羞愧里还夹带一丝庆幸,这便更加羞愧了。前日酉时,风声大作,掀开窗帘向外探看:斜阳外,风吹雨,从上到下一张薄薄的蚕丝轻覆,山林如墨。晕开了的黄色染料淋在山廓上,此时若再洒下一些圣光,那我便毫不怀疑那是神祗的住所。在这样的雨中,我侧耳倾听:风雨声盖过了一切,听不见寺庙的暮鼓,听不见僧人的吟唱,我静止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所听的雨中,没有“而今听雨僧庐中”的家国之痛,没有“却话巴山夜雨时”的久别之苦,没有“夜阑卧听风吹雨”的酬志之难,没有“魑魅呼喊着魍魉回答者魑魅”的丧子之悲;我听不出中国黑白默片中的哀哀呢喃,听不出民族近代沉郁凝重的惨惨悲悯,听不出从古今到中外、从莎翁到李贺一切笼罩在死亡命运下的、超越时空历史界限的殇音。掀开窗帘,不是秋夜鬼雨中乱发盲睛的肖邦在虐待千键的钢琴,只是一场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悠悠扬扬的春分冷雨。从此,我再也不敢谈雨,甚至不敢听雨。苦难和悲剧让文字承载了崇高而解脱的精神美,但在这样的文字前,我祈祷做一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懦夫。
 
  钱歌川《巴山夜雨》里所写,“斜风细雨不须归”似乎可慕,但冒雨打渔,毋宁是不得已的苦事。若能在家躲雨燃香读书写字,谁会想去淋雨!离苦难太远,听的全是矫揉与造作,写的都是不痛和不痒,在窗里窗外的歌舞升平中感慨抑郁、书写呻吟,被文字的表象所支配。在窗里窗外这一片祥和的雨声里,我们无需去赞美苦难,但若是对苦难不抱敬畏,甚至是没有意识,那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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