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不打学生了呢?这个“打”,包括尺子打,眼神打,话语打。一则向来推崇“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二则抱着“房子是我装修,所有权在家长”的心理,尽管教育法赐予“班主任在日常教育教学管理中,有采取适当方式对学生进行批评教育的权利”,多数时候好整以暇、温言细语、绝不动粗。
但是,人往往是不期望所以不失望,不在意所以不生气。在当前舆情下,你戏谑叫声学生昵称,都可能给自己惹来大麻烦,还是保持得体距离为佳。这当然有好的方面,被习惯吼大打大的孩子,会出现很多问题。年轻气盛时,胆子真的挺大,现在想来既庆幸又后怕。
一个胆小的女生鼓起勇气在讲台上进行三分钟演讲,坐在最前一排的男生,侧过身子旁若无人大声叫嚷距他很远的同学。我让发言的同学停下,询问男生有何急事,他说“没什么事”。但同学发言继续,他又开始吵闹,我一再用眼神手势示意,他置若罔闻。本来腼腆的发言者都快哭了,于是我一个箭步冲过去……这个对“苦口婆心”“好言相劝”“和蔼可亲”具有极强免疫力的男生,被打后却装模作样老实很久,不敢再轻举妄动——他已经习惯于被父亲暴力制伏。
我为自己没有更好的教育方法而倍感挫败。这让我想起退休赋闲的姨父精心打理的一个小园。种菜养花,本来悦目赏心,然而总是有人损坏篱笆践踏菜秧只为抄近路,还随意倾倒垃圾。姨父在醒目处树一纸牌,上面是端正的毛笔楷书:“花草如此可爱,你怎忍心伤害?”无人理会;又改成“破坏花园,后果自负”,纯属摆设;后来姨父踩了丢在园里的碎酒瓶割伤脚板,一打抱不平的邻居,写上“乱倒垃圾,断子绝孙!!!”红油漆淋漓,触目惊心,从此小园清净了。姨父是斯文读书人,看见那“标语”就各漾得慌。以害怕藏有蛇虫为由,把生机盎然的小园铺成硬梆梆的水泥地。
怀念起我的小学,数间摇摇欲坠的土砖平房,十来位教师,每班二三十个同学;教我们数学的校长,裤子上有两个巨大的补丁。我们爬上九峰山野炊,我们挖来黄土填平凹凸的操场,我们去采茶勤工俭学为学校添置教具,我们去五保老人家里干活,农忙时我们为民办教师家割稻插秧……老师把我们叫到跟前背书批改作业,那是真正的耳提面命,乖巧老实如我,明明是脑子不灵,耳朵、手心却代替受过。老师穿过田间小路来家访,母亲会充满崇敬,采来园子里的小菜,又去镇上买条鱼、打瓶三元一斤的谷酒,“款待”老师。
有一学期,学校里来了一位姓张的女老师,烫着卷卷头,咬着舌头说普通话,更让我们惊奇的是,她短裙下的“裤子”透明轻薄光滑。她不要我们把红薯皮瓜子壳废纸丢在地上,于是我们宁愿揣在口袋里也不会扔在黄泥巴地面上。一天,她教我们唱《我是一个兵》,教几遍后就出去,先把中饭煮在煤球炉上,让我们自行唱熟。十来岁的孩子猴性发作,胡乱嚎:“我是一个兵,癞子痒死人,抠呀抠不得,急呀急死人……”
正当大家起劲的时候,张老师站在门口,顿时安静了。她问:“刚才谁没有好好唱?”我怯怯地举起手,却发现周围的同学都在申辩:“我没唱!”张老师接下来温和地说了一番话,当时我似懂非懂,大意是:“任何时候,都要做自己心灵的主人,总是需要别人的督促,那永远不能被人尊敬;犯了错却不敢承担,我更瞧不起!”现在,我终于明白那个从城里来支教的老师告诉我们的做人准则——慎独。张老师说完后,很多同学举起了自己的手,她却没有责罚,而那心灵的谴责却让我铭记于心。
钢琴才女胡丁琦,在舒曼杯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中,一人夺得四项冠军和两项亚军。颁奖台下,最幸福的理应是苦心培养她的父亲,但面对讨教“育女心经”的记者,她父亲含泪说出的育女“秘方”——在女儿年幼时打了她400多个耳光。而“当年明月”写《明朝那些事儿》,每天晚上,他都要忙上四到六小时,钻研堆积如山的原始资料,经过缜密的梳理、思索、加工,写成妙趣横生的千字文。这种莫可与外人道的痛苦写作过程,他却甘之如饴,缘于对历史的痴心热爱,源于父亲拿出月薪的五分之一帮他买套《上下五千年》。雷霆和春雨,都带来了蓬勃生长;被强迫与自觉自愿,都带来了“成功”。可哪一种,才是真正的成长呢?
当春雨不敌雷霆,当尊重、民主、自律,已不能触动内心的时候,我向往一个责备眼神、一句温言鼓励、一次真诚鞭策就能渗入心扉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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