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夜晚
文/蔺菱
晚上八点钟，父亲照例像闹钟一样把我从作业堆里叫醒，对于我“作业真的很多能不能改天”的申辩，他只是扔下一句简单至极的“作业再多也必须锻炼”，然后不顾我的不情愿的表情，把我拖到了家附近的运动场。
当时运动场上人不多，黑丝绒似的夜色吞没了运动者的脚步声，于是天地间只剩下一片静谧和树枝中远方渗出的点点灯光。当我开始跳绳时，一对骑电瓶车的父女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女儿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红色印花衣裤，车还没停稳，她就急着跳下来以至于差点摔了一跤，那位父亲忙伸出手扶住女儿：“乖囡儿，别急，爸爸过来就给你放风筝。”他解开褪了色的披风的扣子，从车后座上拿起一个鹞子风筝。这时我注意到，虽然已经是春天，他却戴着护膝。这位父亲走到操场中央，边跑边放风筝线，可不知为什么，好多次他还没跑多远，风筝就像枯叶一样软绵绵地落到地上。小女儿最初跟着他跑，可当风筝一次又一次掉落以后，也许因为累，她蹒跚了几步便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爸爸，你到底会不会放啊？”说着竟低头抹起眼泪来。那父亲急忙低下身来帮女儿擦眼泪：“别哭别哭，爸爸马上就放上去了……”他跑过去捡起风筝，把它高举过头顶，笨拙地向前迈开腿，可是风筝还是不听使唤地在他头上大约两米处摇晃了几下，便又栽到了地上。我不禁停下来，一边扇汗一边在心里为这位父亲着急，这时我才感受到这天晚上几乎没有风。唉，放风筝为什么不选个好天呢？我对着那个模糊走过去捡风筝的背影想。
这时，我看到他停下来歇了一下，随后弯下腰解开那对护膝，再一次举起风筝，这次没有了膝上的累赘，他壮硕的身体就像小卡车一样向前冲去，我仿佛能听到空气在他周身的呼啸声。风筝终于找到了一点天空的张力，像一只初试飞翔的雏鸟，摇摇摆摆地打着转，上升一点，再上升一点，这个过程中还经历了几次惊险的俯冲，那位父亲便再使足劲将步子迈得更大些。风筝的翅膀展得很慢，那小女儿也终于抬起了头，一边追随着风筝一边喊：“爸爸加油！再往上一点点……”风筝总算吃住了高空的风，平稳地飘了起来，在夜色中被添上了几分朦胧与神秘，仿佛一只在云间穿梭的候鸟。那位父亲把风筝线交给身边急不可耐的小女儿，我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中爽朗憨厚的笑声。
我突然释然了，朝着我的父亲追了过去：“老爸，等等我，我再陪你跑一圈！”父亲朝我投来惊讶的一瞥，也朝我笑了。
这夜晚就像父亲一样，沉静而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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