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的水滴
广东深圳市育才教育集团太子湾中学邹羽宸
这天，学校排球队不训练，我冲出校门，奔向小涂家。
到了她家门口，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小涂一看到我，便朝她妈妈喊了一句：“我带她去楼顶玩。”她拉着我跑到楼顶，我有些不知所措。小涂说：“等下，我打会儿扑克牌，你自己先玩一会儿。”我站在楼梯口四处张望，阳光折射到地面，投影一步步在我脚边试探。我无助地走向一旁的滑梯。
几天前，我和小涂曾在海边花园的滑梯边追逐打闹，那时我们十分快乐。我抬头望向坐在不远处的小涂，她的笑脸同几天前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她几天前的笑脸是给予我的。
她正同三个女孩玩扑克牌。我坐在滑梯上望着远方。在两座高楼间的缝隙里，一小片海挤进我的视野。海面上闪烁着无数个光点，光点随着波浪一起一落，如同洁白的鸽子在湛蓝的天空上下飞舞。
我回头瞟了一眼已把我抛在脑后的小涂。她们手中的扑克牌在阳光下闪耀不止，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树叶。小涂正把扑克牌举起来，上面画着一个色彩极其丰富的小丑。“大王！赢了！”小涂猛地从矮凳上站起来，将那张牌“唰”地向下一甩，接着大笑起来。那笑声萦绕在我的耳边。我冒着毒辣的太阳，抓住锈迹斑斑的铁梯，一撑，就坐在了平台楼顶的高台上。高台上的地板滚烫，把我驱赶到另一边。我俯视着下面兴致正浓的四个人，一个坏主意冒了出来。
我将水壶拿了上来，对着小涂她们慢慢倾斜。一滴滴水从壶口挣脱而出，夹着委屈和怒火朝她们扑去。我赶紧收脚，向后退去，抱着腿躺在高台上，看见碧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下面的四个女孩，一定在脖子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冰凉后，面露疑惑，扭转脑袋，在寻找水滴的来源吧。我想着这一幕，委屈和愤怒消失了。
微风吹拂着我的脸，我开始思考这件事情的对错。我有些眩晕了，抽出已麻木的双手，撑着地面，坐直身子，叹了一口气，望着漩涡般的天空。我后悔了。那说不清的负罪感从心底冒出，我收起水壶，坐在梯子上，准备去向她们坦白。
我想了很久，要怎么说才好呢？四周的围墙很高，当我坐在高台上时，她们显得十分瘦小。我爬下了梯子，但并没有马上过去。我胆怯了，害怕面对将会发生的一切，双手在身后缠在一起，大拇指不停地在另一只手的虎口上画圈，双脚似乎是灌满了铅，迟迟无法上前。
最后，小涂看到了我。她连忙起身，把手中的扑克牌搁在桌上，朝我这里跑了过来。
“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支支吾吾的。
小涂回头看了一眼那三个发出欢声笑语的女孩，又回过头来。我盯着角落的一株小草，小声地说出了一切。
“哦，原来是你呀。”小涂一脸吃惊。
“对不起。”我的声音更小了。
我想了想，决定先回家，再待在这儿，只会更加尴尬。小涂抿着嘴，努力挤出笑容同我告别，然后跑了回去。
当我走到小区门口时，我回头朝她们所在的地方挥手，这里面饱含着我对她们深深的歉意。可是，她们也会朝我挥手吗？
哦，我就是那天在午后的阳光下奔跑的女孩，试图抖落身上所有的歉意。
赏读：严鼎
1．青涩——独属于青春期的小心思。读到这篇文章让我的内心有一丝震颤，我想是源于我那久已阔别青春的内心忽然被唤醒，像是熟睡中被妈妈哼唱的歌声摇醒一般，那种梦幻比真实还要真实。我很羡慕作者，能够用文字将如此细腻、幽微、却又无比真切的青涩光影一点点地点染在文字间，恍若有柔柔拈起淡如薄雾的花香盈于鼻尖轻嗅，因了文字的魔力，又将其稳稳地封存在记忆里。我又很佩服作者，能够将这段好似见不得光、也有些羞于直面的小“邪恶”细细剖陈，其实，这勇敢的背后是对青春的坦然和自信。谁的青春里没有一点小“邪恶”？那时我们还小，做不到如大人所说的那般想得开，我们就是有些小家子气，就是想要独享友情，就是容不得被忽视，就是忍不住来点恶作剧，“冒险”后又有些懊悔、紧张，害怕被抓现行……这些都是那么可爱、灵动，带着心跳的错拍和指尖的温热。我多么喜欢这样的表达！我们的很多学生，被应试的那一套模式，或是被一群自以为是的大人们，教得老气横秋、死气沉沉，全然忘了自己真实的感受，写出来的都是别人期待的文字，抒发的都是规训过的情绪，我们好像在逼迫着孩子变得成熟、稳重，推搡着让孩子奔着我们划定的线路去长大，这多么愚蠢且残忍！由此，我更加珍惜这篇文章的表达，我愿不断向这位同学学习。
2.陌生化——如蝴蝶扑翅般鲜活的文字表达。你读：“在两座高楼间的缝隙里，一小片海挤进我的视野。海面上闪烁着无数个光点，光点随着波浪一起一落，如同洁白的鸽子在湛蓝的天空上下飞舞。”你能看出她在写什么吗？“她们手中的扑克牌在阳光下闪耀不止，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树叶。”哎哟，这种委屈、在意、眼巴巴地张望，多么灵巧鲜活！“高台上的地板滚烫，把我驱赶到另一边。”岂不是心底的躁动也添了一把火？“双手在身后缠在一起，大拇指不停地在另一只手的虎口上画圈。”细如发丝般的视角，不能想象，作者是如何捕捉到这些生动的细节的？太过神奇，又是那么顺理成章，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仿佛那个在阳光下局促又难过的女孩就是你自己，读着读着，你的额头也不自觉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3.不媚俗——青春需要一个确定的结局吗？也许是平常看了太多考场作文，读到这篇文章时反而还会有点难以适从：这个结尾怎么回事？最后是得到谅解了吗？你的主题怎么不鲜明地摆出来？可是转念又为我这粗鄙丑陋的刻板思维而汗颜。青春，真的需要那么多确定性的结局吗？一切都需要一个标准答案式的意义和道理吗？“可是，她们也会朝我挥手吗？”你看，这样多好。
1.在两座高楼间的缝隙里，一小片海挤进我的视野。海面上闪烁着无数个光点，光点随着波浪一起一落，如同洁白的鸽子在湛蓝的天空上下飞舞。
2.我有些眩晕了，抽出已麻木的双手，撑着地面，坐直身子，叹了一口气，望着漩涡般的天空。
3.我就是那天在午后的阳光下奔跑的女孩，试图抖落身上所有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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