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味道
愈近年关,乡情愈切。老宅早已闲置多年,院落破败,杂草丛生。而魂梦里的故乡,却总是鲜活清秀,“青梅如豆柳如眉”,一草一木,皆有着独特的韵味。
每每归家,脚步总是雀跃的,如鲸向海,似鸟投林。
想那春日的乡下,淡淡阳光带着矢车菊的辛香。长满苜蓿和青萸的小径,花开得肥肥的,一副丰衣足食的模样。一排排低矮的土坯房,檐上青瓦间生着茵茵绿苔。村人淳朴,邻里和睦,“蒸梨常共灶,浇薤亦同渠”。
田野里有一种植物,状若三叶草,长纤细的茎,薄如蝉翼的叶,隐在树下的背阴地带,成片成片的绿,盈翠欲滴。乡下的孩子们晓得它可以食用,亲切的唤它“酸酸溜”,揪一把下来放进口中咀嚼,霎时酸汁儿迸溅,酸了眼,酸了鼻,禁不住一个激灵,却也瞬间满口生津了。
幼时挑食,不喜吃蔬菜,一顿饭只用酱油拌了来吃。一日散学归家,对着眼前一碗白饭愁眉苦脸,难以下咽。祖父见状下厨去,须臾,变戏法端出一只白瓷碗给我,笑而不语。于是尝了,顿觉味蕾被唤醒,鲜美无比。再三追问,记住了菜名叫“鸡刨豆腐”。配料极其简单,不过一块自家做豆腐,用筷子捣碎了,依次放入盐,柿子醋、酱油,味精、五香粉,辣椒面拌匀,再泼些许热油便成了,其形如鸡爪刨过,祖父取名“鸡刨豆腐”。从此,这道朴素的菜谱被我继承了下来,亦是永远的怀念。
春去夏来,风吹麦浪。一个日头晒过,一场西风吹过,麦穗儿便熟了。“春争日,夏争时”,争分夺秒地割下麦子送到打麦场,接下来就叫要搭麦棚,搭麦棚说来是个技术活,要请“把式”来:摞麦垛讲求底高盘稳,垛身溜齐,层层相扣,不灌倒水,且比例协调,如塔立云间般美观大气。
村里的“把式们”请来了,不收工钱,却有“吃油馍”的讲究。父亲在麦场里帮着打下手,母亲走进厨房,从面瓮里舀出雪白的面粉放入盆里,并打进蛋清,麻利地将面和好,擀为圆坯后,放上一勺油抹匀,撒上些许细盐,椒叶。将面掂起来左挼右挼卷成筒状,然后抻为尺许,再盘为一个圆盘,撒上面扑,最后将其再次擀圆。此时,麦秸火已催热了锅底,将馍搭上,然后翻转着两边烙。烙成后,酥脆金灿,柔软香糯。外不见油,而内边咬起来香气直冲咽喉,自然的好吃。
求学时光寄宿在校,我的学校三面环沟,沟里有水库,常捧了书在水边读。喜欢看春风乍起,吹绉一池绿水,夏日有莲叶何田田。学校大门的对面是一排门面房,开着一家小饭馆。老板娘红颜正好,皮肤白皙,柳眉细眼。她的店里主营面食,“椒叶穰皮子”、“旗花面”、“裤带面”……应有尽有,酸汤臊子面独独合了我的胃口,常见她捋着袖子,熟稔地和面,揉面,麻溜的很。她的面擀的力道刚好,臊子更是做的美味异常。我攒下零花钱,常去光顾。她总是怜惜我瘦弱,加足了份量给我,接过青花瓷的大碗,上面堆着红玛瑙绿翡翠般的臊子,几滴香油珠子滚滚闪亮。深呼吸,便能闻到空气中氤氲的缕缕鲜香,吸一口极富弹性的面条,任它穿梭过唇齿之间,细而长、柔而韧、酸而辣,辣中含清香,又夹杂着香菜的鲜味,那年那月,实在是极为好吃的享受。
再路过,已不见那时饭馆,而她还在,只是蹒跚了脚步,苍老了容颜。看见她,那些青春里稚嫩的悲喜,一并游走在心间。
四十年后的今天,我坐在老屋小院,任青草覆过脚踝、暖阳覆上发梢眉间。此时天空湛蓝、明彻,纯净如千年的琥珀。蓝天之下,有河有川,有梁有峁。有我童年风一般奔跑的无垠的田野,有我少年求学往返奔波的小路弯弯。有我同根同脉扯不断的想念,有我今生不能再续的血缘。
忽然便懂了,只因我的身体里,汲取了故乡的五谷杂粮。我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浸染了故乡的味道。我从故乡的田林山水开始,逐渐认识和走进外面广袤的世界。故乡的味道,就在这一过程中潜入我的心灵深处,有着任何美味珍馐所难以比拟的深厚根基。
原来,故乡的味道,便是那些小时吃过,种下了因,在生养你的地方开花,于异地结出果子来。它不若岩浆一般的热烈,却似草木一样的情深。即使有一天繁华落尽,每每想起,依然是世间最纯最香的回味。
作者简介:
张鸽子,1979年生,陕西省职工作家协会会员。部分作品入选《中国当代散文典藏》、《沣河记忆》、等书,并有多篇文章散见于《陕西工人报》、《华商报》、《西安政协》、《秦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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