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半个月亮爬上来|黄青玲

  半个月亮爬上来
 
  马桥镇中心学校黄青玲
 
  老宋这一生就像数学中开口向上的抛物线一样,他三十岁以前身强体壮是村里的一把好手,若要评个劳动能手,他排第二无人敢自称第一,凭着一双勤手倒也能维持一家的生计,虽是几间土墙房子,但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净利索,土场外老宋还种了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小日子倒也过得有几分滋味。
 
  那时候提起老宋,村民都竖起大拇指,这也算是老宋的人生巅峰了,毕竟后来提起老宋大多是摇摇头。总而言之恨铁不成钢。三十岁那年一场大病,老宋在木床上躺了几个月,哪知这一躺就躺出大毛病了,往后老宋就换着法的躺,不但躺还喝上了小酒。起初妻子劝他,他却说四肢无力喝点有劲儿,这病说不准喝着喝着就转好了。儿子宋晓华打心底觉得这是父亲的诳语,果然一日喝得酩酊大醉的老宋直僵僵的摔在屋后的石窖里,落了个头破血流的惨状,这不又躺了五天,酒倒也没停下。
 
  鲁迅有句话说得极好,“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老宋终于爆发了将屋里物件砸了个稀巴烂,连同省吃俭用买的那台小型收音机,妻子劝酒不成也被一痛臭骂,渐渐老宋变本加厉动辄对妻子大打出手。放学回来目睹一切的宋晓华只能躲在屋后的山坡上朝石窖扔石头以解心头之苦闷,于是终于有一天他站在山坡上看见“出逃”的母亲,弯弯曲曲的小路将他远远的甩在母亲的身后,像是一柄锯子,锯齿一起一伏的拉扯着什么。
 
  “妈!”
 
  宋晓华拼命晃动着手臂,对着山路大喊一声。
 
  山路弯弯,却没了放学归途中留下的笑语欢歌,母亲走后老宋喝得更凶了,宋晓华起先以为他是借酒消愁,可久而久之证明喝酒大抵与母亲的出走无关,在宋晓华的记忆中父亲一年中清醒的日子掰着手指都能数清。
 
  那年元宵节冷冷清清,老宋抱着酒瓶子如灌凉水般咕噜咕噜的豪饮,宋晓华面无表情的提着破旧的书包立在跟前,半响闷闷的道:“我不读了!”
 
  “什么?”
 
  老宋微醺的眼底顿时冒出怒火,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住宋晓华就是一顿暴打,宋晓华倒也赌气愣是没叫一声,打着打着老宋似泄了气,提起酒瓶子一步三晃进了里屋,宋晓华强忍着泪,耳畔很快传来雷鸣般的鼾声,攥紧拳头宋晓华冲出了家门。
 
  头顶的月亮那么圆,心像是缺了一角!
 
  说来也奇怪,此后宋晓华再也没提起辍学的事,像是与父亲赌气似的宋晓华书读得不赖,先是到镇上念中学又考进城里的高中,这在他们村当数第一人。每当看到喝得烂醉的父亲在邻居面前吹嘘,宋晓华就有种赶紧念完书的愿望,翅膀硬了就飞得远远的。
 
  浑浑噩噩的父亲如何谋生,每月送到手里的生活费从何而来,宋晓华也没多想,也懒得多想,总不过是找七大姑八大姨东拼西凑来的。
 
  时间过得飞快,宋晓华的“翅膀”终于硬了,他决定前往大城市,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亲自回家一趟,原本想象中的促膝长谈因为“酒”被搅了局,话不过三父子争吵起来,个头一米七八的宋晓华夺过酒瓶猛地砸向墙壁,还没等老宋反应过来,他慌忙的拾掇行李摔门而去。
 
  老宋追出门,插着腰气呼呼呵斥道:“你别回来!”
 
  “这破屋,我也懒得回!”
 
  远处的宋晓华反呛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宋晓华工作有了着落,在外地安顿下来,一日整理衣物无意竟发现裤兜里的一把钥匙,握着这把家门的钥匙,宋晓华忽然有些挂念家里那个醉汉。
 
  宋晓华吃苦耐劳又勤学好问,在单位工作得算是顺利,每个月底都会从工资里抽出一部分寄给父亲,至于父亲怎么花费,宋晓华也懒得细问,问多了怕给自己添堵。
 
  春节回家,父亲依旧是老样子,家里弥漫着一股酒味,随着年岁增长宋晓华沉稳了许多不在与父亲争吵,毕竟一年也就只有这短短几天的时间相处,正月初八宋晓华又踏上归途。
 
  ......
 
  “叮叮叮!”
 
  面对屏幕上显示的陌生的号码,宋晓华迟疑了几秒,然后摁下了接听键。
 
  “喂,晓华是爹呀!这是我的新手机......”
 
  掩不住的激动几乎可以把屏幕震碎,宋晓华愣住:“爹,你买手机了!”
 
  年前他就打算给老宋买手机,可老宋死活不要,说是家里有座机此事就作罢了,他只觉得老宋有古怪。
 
  问了半响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从邻居那儿得知老宋将屋里门一锁说是要出去闯荡了,至于老宋在哪儿,宋晓华不知,老宋打电话给他只说过得很是滋润,果不其然有几次宋晓华打电话给老宋,电话那端是喝得烂醉,话都说得不大利索的老宋,宋晓华气得挂断了电话,好久都懒得再联系。
 
  饶是平时再不愉快,春节父子二人还是要团聚的,宋晓华鼓足勇气给老宋汇报行程,话还没说出口老宋抢先道:“儿子,今年春节爹就不回来了,你要是回来......”
 
  “我加班,不回!”
 
  宋晓华也不是吃辣的,不假思索的给了自己台阶下。
 
  一年,二年,三年,四年......宋晓华谈了朋友,结婚,生子,可老宋都未参与,期间老宋来看过孙女一回,餐桌上嗜酒的老宋不在喝酒,反倒是宋晓华一个人喝起了闷酒,宋晓华的妻子曾提议将老宋接来一起生活,不料老宋却屡屡拒绝。
 
  ......
 
  “儿子,今年春节回家吧!”
 
  接到老宋的电话,宋晓华望向怀里的女儿,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轻轻的“嗯”了一声,腊月二十八宋晓华开车载着家人回到老家,一路上宋晓华向妻子讲述着关于小山村的趣事。
 
  “以前这是条泥巴路,两个人面对面过还要礼让三分了!”宋晓华望向宽阔平整的道路,“这些年变化真大,也不知......”
 
  也不知,家中是怎样的光景。
 
  “看......是父亲!”
 
  车内的妻子提醒道,宋晓华心一颤,十米外的路口处父亲冒着严寒立在那里,身材矮小穿得单薄,车渐渐靠近老宋笑嘻嘻的凑上来,宋晓华放下车窗,与寒意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父亲那张冻得发红的脸。
 
  “爹,上车吧!”宋晓华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看咱们村儿变化大吧!”老宋弯腰对着车内的宋晓华竖起大拇指,颇有几分自得,“这儿改道了,我给你们领路,你开车可得仔细着点!”
 
  说罢老宋便迈开步子,老宋执意如此宋晓华也只得顺从,开着车极慢极慢的跟在父亲身后,保持着三米的距离,那背影逐渐变得高大,一瞬间宋晓华湿了眼眶。
 
  昔日的老屋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宋晓华站在门前,记忆中的土墙屋已经不复存在,望着宽敞的两层小楼,他此刻明白了父亲这些年的不易,年年不回家原来是暗地卯足劲儿建新屋。
 
  “瞧,爹盖得新屋!”老宋直起腰身,一脸的羡慕,仿佛眼前这屋子是别人家的一般,“你在外工作的那几年,这路修了,路灯也装上了,这村里人陆陆续续都盖了新屋,我也不能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就想着我也得加把劲儿,绝不能落后,好歹你回家也有个住得舒舒服服的地儿,人啊只要有了盼头便浑身是力气!”
 
  “爹......”
 
  宋晓华动容,拍了拍老宋的肩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老宋抬起头俨然像个犯错的孩子:“以前的我是糊涂,但后来我很少喝了,那几回你打电话我喝酒实在是因为......”
 
  因为干得累,因为不顺心......只有老宋自个儿知道是因为想家了想儿子了!
 
  “爹,我们进屋吧!”
 
  宋晓华笑着和老宋进了屋,晚饭的饭桌上早已没有了酒的踪迹,宋晓华拿出带来的养生酒斟了两杯,老宋忙推脱道:“喝酒伤身,我已经戒酒了,你也要少喝!”
 
  “爹,就喝一杯!”宋晓华端起酒杯送到老宋面前。
 
  老宋半眯着眼,像一只精明的老狐狸:“儿子,你这是在考验我?”
 
  “爹这是养生酒,咱们父子俩喝一杯,就一杯!”
 
  “是吗?”老宋半信半疑的接过酒杯。
 
  酒壁相碰的一刹那,父子之间多年的隔阂忽然土崩瓦解,千言万语随着一杯酒下肚化作阵阵暖流,即使在寒冬腊月也有暖彻心扉的神奇魔力。
 
  晚饭过后宋晓华与妻子在厨房刷洗碗筷,半个月亮爬上来,老宋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嘴里叼一支亮的放光的老烟袋,一缕白烟悠悠的盘旋升腾,渐渐的融于澄澈的月光里。
 
  “爷爷......”
 
  身后传来孙女银铃般的欢声,老宋回过神来,嘴里吧唧一口,动作利索的把烟袋磕灭,
 
  小孙女踮起脚尖,双手攀上老宋的肩膀,歪着脑袋:“爷爷......爷爷......爷爷......”叫个不停,老宋乐得蜡黄的脸上一波三“褶”。
 
  “爷爷看......好白的月亮!”
 
  小孙女黑溜溜的眼珠瞪着比夏天的葡萄还要大,老宋抬起头望向那轮雪白,这月果真是又白又亮。
 
  忙活完的宋晓华和妻子来到葡萄架下,孙女扬起肉嘟嘟的手指开始数数:一二三四,四个人!
 
  一年复又一年,花自开,人常在,老宋堆满褶子的眼角又添一笔,嘟囔一句——月是缺的,可心是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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