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篇瞎话儿—读汪曾祺《聊斋新义》

  说个瞎话儿给你听。
 
  “闲着没事儿往正西,正西来了个怪东西,三个头,两只眼,六只耳朵俩长的;八条腿儿,四条长来四条短,长的能在路上行,短的悬在半空里,一条尾巴是冲下的……”小时候黑灯瞎火地听来些零碎故事,一律叫做瞎话儿。这些瞎话儿很多人听过就听过了,过后不记得什么,本来就是些鸡零狗碎,记它做什么?可我偏偏就是放不下它,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触动起瞎话的记忆,它就像小女孩窗前悬挂的风铃,不定什么时候就琳琅作响,让心里美好那么一下下。
 
  去山西参观一个民俗博物馆,看到一个展室前的牌子上写着的“大小梆子都卖肉,小的熟来大的生……”我的脑海里马上现出遥远的冬日的清晨,清脆的梆声,颗颗滚圆的黄豆、层迭均匀的豆腐交替成一种记忆,让心有悸动一下。
 
  去广府古城,丈量着城墙的九里十三步,城砖缝里生出的枣事初绽开鲜绿的叶,孕育着细密的蕾,我能想起编排嫂子与小姑的瞎话儿:小枣树,歪歪头,俺在树下织红绸,大嫂嫌俺织得稠,二嫂嫌俺织得稀……
 
  我不知道平时这些瞎话儿藏在哪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跑出来,狗撕猫咬一番,让人忧思迭起,宛若醋海生波,但不知恨谁、嫉谁,愁谁。
 
  偶翻书架上一本《酉阳杂俎》,才知这些一本正经的瞎话皆有出处,然而隔了这么多年语境的变化,时让人觉得艰涩,很难让人生出际遇之感。这才来到《聊斋》,少年起就读《聊斋》,许多故事深印在脑海里,时有惊恐、遗憾、忧心、劳神……各种情绪交合在一起。忽然见有《聊斋新义》,看书名,旧瓶新酒,难有岁月醇香;看作者,他,是汪曾祺,这酒当是另有其味;还有插图作者,于受万,我总连在一起看成“于受万绘”,这几个字连在一起本身就很聊斋。
 
  当年汪曾祺在美国爱荷花州,拿了一个《聊斋》的选本,找到这么一种消谴的方式,改写聊斋故事,使它变成了这种一等一的瞎话儿。
 
  这老头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不声不响地琢磨,就使这些故事变得雅而清秀,该喜的不喜,比如《瑞云》,和生多事洗去瑞云脸上半边黑,贺生心里却有着万分失落,不是不爱美人,而是厌其极致,故怨“和生多事”;该嫁的不嫁,如《黄英》,因为老头不喜欢马才子,所以改了结局,不使黄英嫁与;该团圆的不使团圆,比如取自《促织》的《蛐蛐》,成名那个变成蛐蛐的孩子,最终没有醒来,比原作可不是又多了许多意味?该欢欣的不欢欣,比如《陆判》,书生朱尔旦换心之后变得有些不安分,撺掇陆判换了自己老婆的头,谁料这新脸旧夫人,明心拙书生,跟这生活有了太多硬生生的隔膜……
 
  老头儿的十三篇瞎话,一读,你肯定放不下,我用一个中午的时间读完一本书,却用了几十年的光阴陪伴完成这篇瞎话儿。最后,到了揭谜的时候,闲着没事儿往正西,正西来了个怪东西,怪东西那底是什么,你猜!

郑重声明: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本站旨在为中小学生提供更多优秀素材和范文,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如作者信息标记有误,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