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香椿树背后的老太太
张柯
小时候老屋的院落里有一棵香椿树，这棵香椿树有大碗口那么粗，黑褐色的树皮斑驳陆离。每当春天来临，我站在房檐下抬头仰望香椿树，阳光挥洒着耀眼的光亮投放在香椿树的嫩芽上，我贪婪地看着，慢慢地嗅着。“不要打香椿的主意了！快念书去！”一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冷不丁地从香椿树背后走出来，厉声对我说。
那时候我怏怏不乐地取出课本坐在香椿树下温习功课，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就坐在我的身旁开始絮絮叨叨起来，“人心要有底，前天已经掰了一小簸箕香椿，我们都尝过鲜了，还想咋地？就不肯放过香椿树了，你掰了香椿树的嫩芽，香椿树会疼的。”那时候我就撅着嘴瞪着眼睛，头也不抬地看着书本嘟囔着：“香椿树还会疼啊，说得和人一样，这树难不成还成精了。”
小时候我不谙世事，总认为和这位颤巍巍的小脚老太太很难讲得通话。每年春天来临，香椿树吐芽冒尖的时候，我就站在小院里贪婪地仰望着，并悄悄地从院墙的一角拿出长竹竿，她就像藏在香椿树背后一样，突然走出来制止我用长竹竿掰香椿芽。
她就是我的奶奶，一个裹着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老太太，她脑后盘着花白的发髻，无论什么时候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奶奶年事已高，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我写作业的时候猛然抬起头来看到坐在我身边做针线活的奶奶，我甚至怀疑奶奶曾经没有年轻过，因为打我记事起就一直看到的是日渐苍老的奶奶。
打我记事起我们家的香椿树是很自由自在的，有奶奶的呵护，它的长势很喜人。每一年春天它给我们提供美味的香椿，在奶奶的监督下，父亲用长竹竿掰下来的两小簸箕香椿芽，一小簸箕香椿芽我们做油辣香椿吃，一下簸箕香椿芽我们淘洗干净晾晒干了，等夏天来了母亲给我们做凉面吃。再接下来我们就不能肆意妄为地掰香椿芽了，奶奶是绝对不允许的。奶奶总是告诉我们，尝过鲜了，就不要再去掰香椿芽了。香椿树可能被奶奶这样呵护着，满心欢喜吧，没过几天它就呼哧呼哧地，蓬勃舒展开了叶子。那时我就想，香椿树应该特别喜欢奶奶，因为奶奶总是护着香椿树。
我们掰下来的一小簸箕香椿芽，奶奶把香椿芽淘洗干净，她从院墙上挂起来的一长串红辣椒上摘下一些干辣椒，把香椿切碎用盐腌着，再把干辣椒切碎放在腌好的香椿芽上，奶奶把菜油烧热倒在铺着干辣椒的香椿芽上，只听“哧——”的一声，空气里就有浓香的味道弥漫开来，我们兴高采烈地围在奶奶身边，奶奶就给我们把馒头掰开，里面夹上油辣香椿，我和妹妹坐在房檐下的小板凳上，大口地享受着来自于春天的馈赠，来自于奶奶的经久不衰的手艺。
“来，你们也尝尝。”奶奶说着就给父亲和母亲也在馒头里夹好了香椿。
“我们不吃，让孩子们吃吧！”父亲和母亲都摆着手说。
“人有大小，嘴没有大小，那可不行，你们俩都得吃，不吃怎么去干活呀！不能给娃娃们养成吃独食的习惯，再好吃的东西大家都一起吃。”奶奶铿锵有力的话语牢牢地刻在我的脑海里，虽然我小时候家里生活还很贫穷，但是我们对于食物从来没有说是独吞或者私藏，都是想着和家人一起分享，我想这一切应该得益于奶奶的教导。
另外掰下来的一小簸箕香椿芽，奶奶把它淘洗干净，把这些香椿芽切碎晾晒在门房顶上，赶着几天暖烘烘的的太阳，大概有一周时间，奶奶就把这些晾晒干了的香椿芽收好了用旧书本纸包起来，放进一个小提篮挂在一间房梁上，等着夏天来临，地里的蔬菜跟不上的时候，奶奶就把这些干香椿芽取出来，泡在开水里，不一会儿，家里就飘出来了香椿的味道。
夏天来了，母亲把手擀面擀好了，这些泡在开水里的香椿芽就像喝饱了水一下子变得鼓鼓的，嫩嫩的，绿绿的。母亲给这些香椿水里放一些盐巴，倒一些醋，倒一些酱油，再放进一些蒜泥，轻轻地浇几勺辣椒油，我们姐妹几个就围在桌子周围，眼睛一刻也不离这碗香椿水。
母亲把面条捞出来放在凉开水里过一下，我们就开始等待着浇过香椿水的凉面，温温的，滑滑的，面很爽口，既有香椿的味道，还有妈妈手擀面的香味，我们在夏天又一次遇见了春天的味道。
香椿树站在院落里，炎热的夏天给我们小院里投下了一片浓阴，每当我们在香椿树下跳皮筋玩耍嬉戏时，奶奶就会说：“喏，你看，要不是我阻拦你们在春天少掰一些香椿芽，哪有现在的浓阴，哪有你们在树荫下嬉戏，娃娃们，不要光想着自己的美味，多体谅一下香椿树，它一年四季都会给你好处的，不要在春天就一下子把香椿树弄得伤透了！”
那时候秋天来了，天高云淡，黄黄的树叶开始像蝴蝶一样从大树上飞下来。早上起来时香椿树的叶子就落下了一层，奶奶清扫着院落，把一堆堆树叶装到一个蛇皮袋子里，赶上一个艳阳天晾晒干了当柴火烧，香椿树的叶子落尽了，就有一个个直直的小枝干落下了，奶奶把这些小枝干捆绑起来当笤帚用，用它来打扫鸡窝里的卫生。
香椿树陪着我们，陪着我们的小院，它渐渐地老了，奶奶也很老了，直到有一天，奶奶不再陪我们了，小院里只留下了日渐老去的香椿树和奶奶永远做不完的针线活。
春去秋来，奶奶长眠于高高的山岗上已经十二年了，这十二年来，每当春天乘着风儿急匆匆地赶来时，柳树梳起了长长的辫子，杏花开了，梨树白了，桃花红了，田野里，田埂上花红柳绿，它们熙熙攘攘地开始闹春的时候，我想：我的奶奶可能会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看着世间的繁华，她心里一定记挂着我们和小院里的那棵很老很老的香椿树。
今年父亲给我带来一包嫩嫩的香椿芽，我打开放在桌前，脑海里又浮现出小脚奶奶给我们做油辣香椿的场景，我鼻子一酸，潸然泪下。
那个在春天里藏在香椿树背后的老太太，我的奶奶离开了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了她了，永远也找不到了……
任凭时光流逝，也冲淡不了我对奶奶的思念，儿时陪伴并教育我们成长的奶奶，那个躲在香椿树后面的小脚老太太，她一直活在我的记忆深处，每每想起奶奶，我就泪流满面。
郑重声明：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本站旨在为中小学生提供更多优秀素材和范文，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如作者信息标记有误，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