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川军

  铁血川军
 
  教师
 
  张雨
 
  “你们这些小东西!一个个佝腰驼背的,都他妈的跟老头嫲嫲一样,——都给我站直了!”教官双手叉腰,军帽歪戴,嘴里叼着一根牙签,高昂着脑袋,简直一个流里流气的兵痞子。
 
  “嗷—哎呀—”一声惨叫——只见前排那个男同学呲着嘴,表情痛苦,手在唇上摩挲。
 
  “小东西,给你说了多少次!双肩往后拉!看你这熊样,胡子这么长,智商跟幼儿园一样一样的!”说着教官把捏着的几根胡须举在这位同学眼前。
 
  胡明浩胡子被拔了!旁边几个男生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教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一人一脚踢在小腿上。
 
  “笑!谁允许你笑了!拔军姿懂吗?拔军姿!”
 
  空气再次凝固,每个人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和教官皮鞋在沙地上轻微的摩擦声。所有同学参加来到军营前的那股兴奋劲全部被教官泼了一盆冷水,尽管烈日悬空,周围树林的知鸟拼命地聒噪。尽管汗水不停地从两颊滴下,也浸透了衣背,但大家的心里都降到零度以下。
 
  漫长的白天总算熬过,训练结束后,晚上我强忍着腰酸腿疼,勉强地将身体挪到了床上,朝天的脚底上磨起的水泡紫黑透亮,宿舍里每个人都因为痛和累哼哼地呻吟着。
 
  “看他手好畸形!”被拔胡子的同学胡明浩以一种报复性的嘲笑口吻说到。“估计是小时候偷鸡被抓到打的,哈哈哈……”
 
  “你这个小东西!我这明明是被奶奶的裹脚布裹出来的……”我模仿着教官的东北腔,怪声怪调地说。大家一阵讪笑。
 
  “知道他姓什么吗?姓‘女’!”赵俊杰故意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来读这个姓。其实“吕”在我们的方言里的发音接近“垒”这个音。然后赵俊杰又娘声娘气地说他:“他奶奶的,迎家是‘女’教官啦,迎家的小手是被疯狗咬的,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大家把白天对教官的恨和怕全都发泄在了对他的各种嘲讽中。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每个男生宿舍都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消解疲劳、防暑降温。
 
  后来训练时,我特别留意了一下教官的手,是左手,右手没什么不正常。左手手掌好像有几道额外长出来的皮肉,在示范军姿的时候左手手指并没有完全伸直——确切的说——是不能。有一次看他们搬一袋袋的大米时,他的左手似乎抓握能力不足,使不上劲的感觉。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实弹射击!。练习端枪时,我趴在地上手握着95式半自动步枪正得意,一只手突然从前面把枪一拉随后又猛地推回来砸到我肩上,疼得我“嗷嗷”只叫。
 
  “还要说多少次?!要用力把枪托顶住肩膀,你没吃饭啊?!老子都还没用力你就嫌疼,弄不好后坐力骨头都给你砸断!”吕教官咬着牙愤愤地骂道。
 
  离大靶场还有一段距离,“呯”的一声,放佛子弹从头顶穿过,让人不寒而栗。趁教官上去看场地的空档儿,赵俊杰不知从哪儿弄出一团棉花。我毫不犹豫抢了一团,把耳朵塞的紧紧的。教官威风凛凛,带我们进了靶场。一排排枪,一列威武的教官,还有“啪啪啪”射击声,我们俨然走进了战火纷飞的疆场。
 
  “还好塞了棉花。”我正想着,身旁的教官一个扫堂腿:“发命令叫你趴下没听到吗?”吓得我赶紧趴下,要是被发现塞了棉花还不得被罚跑圈啊!
 
  我的靶是哪一个呢?这么远,别说靶心,能上靶就不错了。我左瞄瞄,右瞄瞄,一不小心扣动了扳机,“嘭”的一声,枪托子狠狠地反弹到我的肩上,疼得直打哆嗦。我不敢出声,对着靶子的方向胡乱地打完剩下的子弹。
 
  回到宿舍,我偷偷的拉下衣服一看,右肩一大块紫红。我尽不敢表现出异常,要是被这帮鬼人发现,又够得他们嘲笑一阵子。
 
  晚上,熄灯号吹响,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一只手轻轻把我推醒,是吕教官,他示意我跟着他,然后我们来到了一间办公室。
 
  “你个蠢驴犊子!”他一边面无表情地责备着,一边拿出一个医药箱。
 
  “把上衣脱了。”随后他打开一瓶红花油,倒了一点在手心,双手揉搓了几下,左手摁在我右肩紫红的地方,重重地揉着。
 
  “你这小东西,我白教了,你一个字没听进去。”虽然还是责备,但语气柔和了很多,可能是看我眼泪快出来了,他又降低了一个声调,说:“我第一次打枪时也这样。”灯光下,我第一次在这样的近距离地看他——板寸头发刚直地立在头顶,黝黑粗糙的皮肤映透着一个军人的自律与坚守,紧锁的双眉下一副典型的中国农村大男孩儿的样貌,我才发现,在故作成熟老练的语气和表情背后,原来有着这样一张透着些稚气的脸,这时他抬头打量了我一下,忽然间他眼睛里有一束光直透我心底深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此时他那只不平滑的长着息肉的左手按摩着我的肩,更增加了我的疼痛。我的目光不由得再次移到了这只手上。
 
  “看哈呀?我奶奶的裹脚布裹成这样的!”我心里一惊,顿时只觉得脸上发烫。教官依旧面无表情,也没看我。
 
  “好了”,他说,“一会儿把油擦干,再把这个贴上。”他递给我一张膏药贴。“我会替你保密的。回去!”
 
  与你相遇
 
  很是欢喜
 
 
  军训生活接近尾声了,这天晚上,部队邀请了一位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给我们作报告。最后,老兵说:“同学们,英雄并不只是在战场上才有,在我们身边就有。有一位抗洪抢险的英雄在去年的洪涝灾害中,为了救一名中学生,他勇敢地跳到滔滔洪水中,当时战友们临时只找到一根细电线,他把电线死死缠住左手,右手紧紧抱住中学生,战友们把他们拉回来的时候发现电线已经深深地勒进了他的肉里,他的手腕几乎被拉断!他就是教官吕国强排长!”全场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同学们脸上写满了惊异,互相瞪大了眼睛对视着,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
 
  这时吕教官站起来敬着军礼,有节奏地转动身体向四周致意。看得出来,连他自己对这一幕都有些意外——他泪光闪烁,眼神里充满了骄傲与谦逊。一束追光灯打在他身上,吕教官笔挺的军装熠熠生辉,仿佛这束光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同学们!”老兵继续说:“虽然我们身处和平年代,但部队每年都会涌现出一大批这样的英雄,他们为保障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而受伤甚至牺牲,我认为这是我们普通群众的幸福,更是我们人民子弟兵的光荣!”
 
  全场再次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后来另一位教官——我们的班长告诉我,吕排长有一个弟弟,但家里穷,他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他弟弟,打了几年工后,18岁他就开始了戎马生涯。班长说有一次他看到过排长弟弟的照片,还有几分像我。
 
  军训结束了,同学们背着行囊爬上军车,相比起一个多星期前,同学们虽然皮肤黑了,但每个人身姿更挺拔、肌肉更结实、精气神更足。每个人都蜕掉了一层懒散、幼稚、自我,多了几分自律、成熟、团结。
 
  教官们都在与同学们告别,好多同学围抱着吕排长,其中也有我,吕排长突然眼眶一湿,两行热泪滑下,他赶紧转头拭去。
 
  “你这小东西!眼睛怎么进沙子了!”
 
  “呿——”男孩们一阵嘘声、欢笑声。吕排长也笑了,眼里闪出一束欣慰的光。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笑。
 
  军车启动,教官们列队两旁,敬礼相送,吕排长把他本来歪着带的帽子“嗖”一下扶正,腰一拔、胸一挺、肩一拉、脚一靠,锃亮的皮鞋碰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哗”——右手一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嘿!——这个刚刚还有点流里流气的兵痞子一眨眼功夫就变成了一名熠熠生光的中国军人!
 
  2020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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