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重组

 木头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进去过那个地方。应该是进去过的,到指腹的深度,前后摆了摆。所以才记得那再不能显形的,不能显形的满足。没有姐姐木头再去不了那个地方。

 姐姐。现在回想似乎木头一开始就没记清过她的样子。有次木头和朋友在一座荒山上一直游荡到傍晚,后方深处一个黑影像被愈暗的天色渐渐送出来的,在它即将清晰之际,耳边猛一个声音:“跑!”木头一路冲到山脚,回望整座黝黑。木头本以为那是姐姐。声音或黑影。一个都不是。

 她回来过吗?有天木头从房间出来去厨房。一杯牛奶的功夫回来,从半掩房门的门缝里看到一个肩膀。木头一下心跳得厉害,像是要把它吐出来。木头不知道这是谁。想不到这会是谁。这张面孔可能带来惊喜,可能带来恐慌,也可能平平淡淡的。会是谁。手摸上门把慢慢推开,马上第一根发丝就要出现。木头心惊肉跳。但绝不会是姐姐,这早该想到的。

 没什么。极偶然极偶然才会想起她的。木头现在蹲在阶梯上,望着往下两三步远的江水。今晚雨蒙蒙的。对面几处稀疏的招牌灯在细雨粒的比划下暴露了它作为光源的力不从心。大雾,黑暗中的江面偶尔有红绿信号灯的闪烁。但借着身后堤上的路灯,木头仍能看进也许是二三十厘米深的江水,再往里就是黑咕咚。水摆动着一下一下荡在阶梯上。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姐姐的,盯着那更深处的黝黑,木头听见姐姐呼唤自己:“进来吧,进来吧,进来试一下。”试一下,但却恰恰是姐姐把自己吓跑的。

 木头往上退了几步,转身走回单车旁。冷。这么冷的天掉进水里一定会立马死掉。太冷了。一群人是怎样在广场上跑了一整天?逃了一整天,见到的每个人似乎都喉咙有血。最后全躲在那个拐角的屋檐下。反抗啊,大家嘴对耳地传染着,要反抗。那群毛孔往外冒血的疯人,早就破坏了他们所组织活动的秩序,我们早该抢来阵地。这是有理的,他们确确实实错了,我们便不应该被动遵从。反过来将他们按倒在地,这是自然的做法。于是一行人挺直着出去了。疯狂的广场现在和夜色一样安静。去哪了呢。那样一群畜物。最后在主楼的天台上发现。一排黑影过去,他们立在谧蓝的天空前,只能被辨认出是为人形。扑通。扑通。扑通。

 怅惘。一排靶子顷刻间消失。

 大家拳头攥得紧紧的,面面相觑。有人口中持续发出低低的“啊”声。走了几步又回来,走出几步,又回来。大家像聚在那个屋檐下,又紧紧地聚在这个广场上。“啊——”有人持续闷吼着。

 最先走开翻过广场围墙的人。大家一定都已记住他的脸,并再也不愿见到他。然后大家一起离开,紧贴着,默不作声地彼此帮助翻过围墙。当所有人都落在了墙外的地上,那股似乎在巨大寒意包裹下本能而出的贴近欲望便就此散掉了。甚至散得太快有些反弹。像嫌恶冬日干燥而起的皮屑那样对空气的触摸都变得敏感。各自回家。也有人在原地多转了几步。

 木头现在在这里,自己的单车旁。广场上那些断肢啊碎布血块尸体,当太阳再一次升起一定会恢复原样。是的,这里发生了一场事故。

 木头从没看清楚过姐姐。那天她带着木头下到地下室。木头记得她在台阶上跃动的小腿,转弯时飞起的发丝。她沉了进去,尚且浮在表面的部分手臂和肩膀。穿的是碎花裙子吗?还是只是被那质地丰富的液体所覆盖。

 “你和我一起进来吗?”姐姐问。

 “不了,我不了。我怕我会出不来。”这液体的光泽在这个地下室显得太亮了。

 “不用出来的。进去就不用再想着出来了。太美好了——进来吗和我一起吗?

“不了,我不了。你进去吧。

 姐姐早就等不及啦。她沉了进去。

 木头感觉她消失了。

 木头是没进去过的。一个指甲都没有。那样一种饱满,也许让所有细胞都张开了,然后呢。那样一种饱满像气球一样捂住木头的脸。戳破就能呼吸都来不及地遇见它。

 是再也无法实现的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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