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文如晒谷

  晒文
 
  如晒谷
 
  “晒”是一个让我既爱又怕的词语。如果想象不出没有太阳的万古长夜有多难熬,《流浪地球》给我们做了直观的描绘。潮湿、阴沉、发霉,只有艳阳可以驱逐;晾晒干和烘烤干的食品、衣物,吃在嘴里、穿在身上是决然不同的感觉。
 
  出身贫寒的农家,深刻记忆之一是晒谷。顶条湿毛巾,一遍遍翻晾谷垄,烈日炙烤,头晕目眩,却如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心里祈祷:太阳啊,晒得更猛烈些吧!
 
  六月天,小孩脸,说变就变。稻谷不及时晒干收回家里,就会沤得发黑;晒谷坪是踏平的泥地上刷一层稀牛粪,不管谷堆如何用稻草盖严实,连日大雨后,底下厚厚一层谷子发芽,只能粉粹喂猪,而且越是饱满的好谷子越容易发芽。见村民们无奈地看着割倒在田里的稻穗、收在土坪的稻谷长出秧苗,想到还要送粮,我真正明白什么叫“欲哭无泪”。但又能如何呢?种好晚稻要紧,那是一家人全年的口粮。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双抢过后,上交爱国粮提上日程。父亲随意抓取几粒,用牙嗑开,从米粒是否变得透明、是否咯拉蹦脆就能判断谷子晒与否足。然后用风车将秕谷、禾芒扬出来。滴滴汗水凝固成沉甸甸、黄澄澄的谷子,哗哗流进箩筐里。
 
  装满袋,雇拖拉机运到粮站,倒进箩筐一担担过磅检验,再挑进粮库。征粮是义务上缴,购粮能换来一百多元钱,父亲会买一袋大包子犒劳数月的辛劳。所以跟着大人送粮,坐拖拉机,看守自家粮袋,黑汗水流中也会咧开嘴笑。
 
  父亲的稻谷总是一次性过关。也有人家的谷子需要重新翻晒重新过风车,他们跟工作人员赔笑脸,父亲说这是“出洋相”。后来我们考学需要迁出户口,确定粮食上缴了才给办手续,父亲肯定的回答透着笃实与自豪。一年一度的送粮,直到2006年取消农业税才成为往事。
 
  现在能拿出来“晒”的东西真多呀,有的晒得张扬直白,有的晒得含蓄婉约,主要是在网上晒:漂亮晒容貌,升学晒名校,婚恋晒甜蜜,生子晒幸福,旅游晒美景,有闲情了晒花草宠物,阔绰了晒衣物鞋包……也有勇敢自黑,把糗事囧状抖出来,宽解自己的同时,也把开心传染给别人。如果古人有QQ微信,也用不着考古学家东挖西掘去求证、解读了。
 
  当然也有比烂比丑的恶俗之流,或是红肿之处艳如桃李,溃烂之时美如醴酪,自己坐收名利,让别人恶心去吧!或是时常做出花下晒裈之类煞风景的举动,在人家赏花的地方,晒出裤衩,浑然不觉不妥,让别人窘迫去吧!或是无中生有、耸人听闻,怂恿人作恶,让别人跟风去吧!这些恶意营销账号整治关张,可谓大快人心。
 
  从前喜欢蒋方舟,但认为她《有人晒就有人伤》中的几句话有失偏颇:“靠有意无意地晒自己,也能用优越感搭起高高的阶梯,伤人于无形。”“无论是炫耀着晒生活的人,还是去窥视他人生活的人,驱动力都来自己本能里恶劣的一部分。”“我生活得越是暗淡萎缩,对他人的生活就越是感兴趣,总是疑心此时别人的生活比我好,别人的日子比我多彩,形同受虐。”因为我不是,我周围的人也不是。把阳光收藏起来,隔段时日再回味,依然留有阳光的香味。记录生活,分享快乐——就这么简单。
 
  我的生活圈子狭小,交往的人固定单一,只是平凡如同微尘的一介草民,实在没什么好晒的。写点酸文,只想、只能、只需影响到身边很小的人群。从前丢三落四,灵感一来,找个空白处就随手写下几句,然后就不知在哪个角落了。有几年在某博客安家,陆续把四处散落的片段搜集连缀起来,竟整理出百篇日志。谁知有一天我发现博客打不开,后台服务器不再运行,博文我没有留底稿,幸得在读者的转载中打捞几篇。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又来了!但也只能另找田土耕耘播种啊。
 
  于我而言,书面交流比晤谈更自然流畅。心中块垒积压的时候,就读书习字,看看就豁然了,写写就放下了。有的想写给未来的自己看,有的想写给关注我生活状态的家人看,有的想写给闺女、学生看,有的想写给同道看,表达我的感受,以期碰出思想火花。想到有未来自己需要仰仗的后代看,虽称不上是饮之以琼浆,灌之以醍醐,至少要烹之以新谷让他们读后增加些许营养,不能哺之以糟粕而坏了他们的心肠和肝胆吧?
 
  我只是想晒干自己的谷子,为自己,为那些要紧的人,恕我不能把谷子藏在黑暗中。夸赞我稻谷饱满前来收购,我会受宠若惊;啄了几颗谷子就点头致意,我会喜悦顿生;但也怕晒谷挡了人家的道、硌了人家的脚、让人眼睛不爽而诚惶诚恐。网络是个露天大晒台,即使是在自家晒坪,还是暴露在阳光下。
 
  因此啊,霉谷子,黑谷子,秕谷子,毒谷子,少拿出来晒为妙,尽出些坏谷子,粮仓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咱们欲买人家谷子,品出味儿不对,远远离开为妙,即使不吃下肚,那灰尘气味,也呛鼻子有损健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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