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荆
同学聚会结束,已是晚上十点,室外风雨交加。系好安全带,他正准备启动汽车,有人敲窗玻璃,是一女同学:“搭个车啊!我家住……”娇滴滴的声音裹着一阵香风和酒气,从驾驶室后座扑向他。
本来安静坐在儿童安全座椅上的儿子,开始哼唧扭动起来。副驾驶座位上的妻眼睛盯着前面,提醒他注意红灯,雨越来越大,视线不好,他开车有些费力。妻不时扭头安抚孩子,调整下坐姿,却挡住右边的反光镜,他极不耐烦地凶了一句。妻尽量靠在座位上,不敢随便挪动,他心里明白自己烦闷的真实原因不是为此。
同样是女人,女同学还大上两岁。一个妩媚妖娆、洒脱得体,一个木讷拘谨、手足无措;一个低胸晚礼服外罩件纯白的披肩,身材毕露,华贵璀璨;一个依旧是家常软和中长棉袄,线条全无,素颜暗淡;一个是聚会上最引人注目的“班花”,一个却是只记得伺候孩子吃喝的“嫂子”;一个被人称“小姐”“太太”;一个只配叫“大姐”“山荆”。而偏偏最不堪的那个,就是自己的老婆。结婚前挺清秀的一姑娘,生了孩子怎么就堕落成这德行?透过后视镜,他看到女同学垫着孩子的浅蓝色锦缎小抱枕侧头睡觉,栗红色卷发遮住半边脸颊。他的目光与情绪,妻尽收眼底。她并不迟钝,却依然沉默。
儿子还在呜呜撒娇,他一脚刹车,冲妻道:“你到后座哄哄儿子呀!这么吵,我怎么开车?”儿子舒服躺在妈妈怀里,安静得像只小猫咪。女同学打开副驾驶遮阳板上的镜子,检查脸上妆容。嫣然一笑:“不好意思,挡住你看反光镜了!”“没关系,反正一层雨雾,也看不清。”他快速回头看一眼妻,妻正闭目养神,恍若未闻。
“你孩子多大了?”
“养孩子做什么,辛辛苦苦带大,就属于别人了。人生苦短,潇洒要紧!”
“你是没体会,孩子好玩着呢!瞧我家儿子——”
正行进到一个路口,因为修地铁围挡的缘故,路面仅容一辆车通过。对面一辆车既不避让,亦不减速,他只好一脚急刹,听到砰地一声,妻的头重重撞在安全座椅的边沿上。车向右边倾斜,他徐徐将车靠边停下。下车一看,右前胎在路口石阶上撞出一个拳头大的洞,车胎瘪陷。
妻把儿子放在座位上,下车为他撑伞遮雨。他打开后备箱,拿出备胎和千斤顶。取下破损的轮胎,发现车上配的千斤顶怎么也使不上力,才看见停车的位置刚好是一个缓坡。空调一关,车上变冷,女同学跑到附近酒店大堂取暖。见一时半会修不好,便过来说:“买车还是要看品牌啊,车胎这么容易破。我先走一步哦!”妻子满脸歉意:“真不好意思啊!”女同学便喊滴滴打车离开。他说:“你也带儿子打的先回家吧!”妻摇摇头。
他去酒店找有车的客人借用千斤顶。一个说“我有事没时间”,一个干脆说车上没有千斤顶,他便不准备问第三个人了。在车上找出车险电话,打了一通电话,苦等半个小时,一无所获。他愤怒地踢一脚破轮胎,手机一滑,掉进路边的水沟里。湿漉漉捞起来,他几乎暴跳如雷。
回头想冲妻吼几句出气,却找不到人。儿子香甜地睡在车里,盖着母亲的棉袄。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守着儿子。过了许久,却见妻提着工具箱,带着一个拖着千斤顶的修车师傅走来。妻帮师傅高擎着雨伞,自己身子都露在伞外。得力的工具,加上专业的修车师傅,十分钟车胎就安装好。把师傅送回车店,他发现距车店,大概有五六里路程。
回到家中,已是十二点。妻不像平时待父子俩全部洗完、收拾好换下的衣物、擦干卫生间才算妥当,而是自己急急洗了澡吹干头发,泡了杯感冒药,便盖上被子呼呼睡去。他安顿好儿子,准备自己洗澡,才发现妻换下的靴子已经湿透,衣物裤子从里到外因为淋雨汗湿,几乎没有一根干纱。小抱枕也带上来了,上面一个人脸轮廓,他细看,是用女人眼影、粉、口红印上去的。
第二天清早,雨已停,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被子裹着妻子,蜿蜒出好看的曲线。他一手支着头,一手拂过妻子依旧油亮的黑发,她“嘶”一声,皱眉睁开眼睛——他手指触到一个肿包。
“人世间的草芥夫妇,柴米油盐过日子的人家,又怎会希冀轰轰烈烈、生死跌宕?所期望的无非是唇齿相依的温暖与感恩。幸运的是,现世尚安稳,她一直在自己身边。”他准备把昨晚拍的破轮胎照,配上此段文字发朋友圈。图文还未发送,“今天你带儿子,我再睡睡就去逛商场;下周这包消肿了,就去做个头发。”妻子说道,然后留给丈夫一个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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