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的旧风景
熊绎中学陈葱葱
有时，人的记忆恰似一片无涯的原野。从荒芜贫瘠的初始期，到葳蕤生光的繁盛期，再到如今的此长彼消的自由期。
也许，在行走中，冬的凛冽曾把心中蓬茂的绿草蒿枝都压倒过，但春风既然来了，一朵朵明翠的暖意还会在原野中找寻栖身的草叶尖，展现不一样的风景。
1
我看见西边的云曳着纱羽缓沉入山的那边。天边，铺叠各种云层，浅黄、灰蓝、乌蒙。
“嘟，嘟，嘟……”，驳壳船的发动机声从遥远的湖泊上传来，邻居家小孩儿学着调儿，鼓着腮帮儿的小嘴喊出的是“哒哒哒”。紫菜苔茎在肥腴的大叶片里开出小黄花，晚炊的柴灶烟子打着旋儿从它上空飘过，一阵阵的，有时浓，有时淡，最后混入开始暗然的暮色。
我用手机拍下树影丛中的月亮，太阳还在我的世界里徘徊，而它已在东边的天上显出不同的白色。是不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它？为何路过我身畔的几位农家妇人惊异地问，拍什么呢？我说我在拍月亮啊。妇人们惊奇地抬头望月，又扭头向我露出莫名却又好似了然的笑意。此时，谁又知晓谁呢？
孩童们在我面嬉闹追逐着，一根小竹棍，成了“行军打战”的装备，哪怕晚霞由浓橘变为谲丽的粉色，孩子们也无暇顾及，游戏的世界，只有“快乐”两字溢满。路灯亮了，我不曾见寒鸦栖枝，这是个暖冬吧。
忆午时，小憩片刻。恍惚间，听着窗外邻人断续的咳嗽声（对面邻居不幸患绝症，吃药续命已有多时），想着从前的他身强力壮，声如洪钟，屋外田间是个好劳动。如今在叶黄凋零之时，不知是否能见明冬之景？也许，隔着一条窄窄的行道，一面不厚的墙，整个大畈的农舍已连为一体。那些鸡鸣犬吠，猫儿跳墙，生老病死，都成为日常生活中的谈资。没有喧嚣，没有是非，我们眼里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整个世界的心跳。何必一定要被人认可是艺术家与作家，谁都可以是命运交响曲的创作者与听众，谁也可以画出属于自己的“向日葵”。
就像那会儿，我哀叹邻人的阵阵揪心咳嗽声时，他正在冬日晴朗天空下，半躺在转椅上，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左边花坛边放着开水瓶、保温杯，还有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他见我从窗内探头向他望，“吃……瓜子……吗？”止住喘咳的他，用嘶哑的声音问，他拎起塑料袋，一脸和善的笑。
我忽然觉得，若是知道太阳会下山，这是早晚的事，那为什么不趁着余晖还在，多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安于天命，顺其自然，人生又有多少值得炫耀与哀怨的凡事。
“你晒太阳啊？这天真暖和！”我对他大声应到！
2
我在路灯的微光下慢走，一个人。
香樟树的沉郁之味在晚风里，凝滞不动。河堤上的舞乐声，搅和着霓虹的灿色，把清溪河的水，荡来漾去。
我在桥的这边，分明看见，下坡的路，那么长，周遭有绿色的铁栏杆，护着。莫非，夜的空气也寂寞成殇？连呼啸而去的汽车的尾灯，也在冷月光下，红光惨淡。
我听见，脚步声在坚硬的地面“咔嗒”作响，我喜欢的紫色夜来香在坛土里已枯萎……我常常想起它的样子，一一喇叭形的花儿，细蕊藏芯，卵叶青碧，在盛夏的萤火里浓香袭人。月亮娘娘的脸在山尖尖半露，世界是嘈杂的，我沿着人行道上的一条白线走着自个儿的路。远山有薄雾升起，峦影重重。
今晚，我仿佛看见站在漆朱描金门厅边的那个我，贴墙、紧缩、无声，敛了翅翼，似一只火柴盒里的蝴蝶标本，注定失色、枯槁。醇透亮红的葡萄汁，宛如上好晶石，耀着人的眼，心也渐渐沉醉。“岁月犹如东流水，鲜衣怒马追不回。”有时候，人们易被世事迷了眼，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乐意，反正，默默接受已成了生活最终常态。
从明天起，就做一片羽毛吧！轻盈柔软，洁白，自由自在。飞上天空，与云融合相拥，点点的心雨，润湿了我的眼眸；浮在水面，与柳牵依相伴，一烟春色，洇化了我的思忆。在梦里，织羽成裳，我歌我乐。
承认吧，我就是一个爱做白日梦的人，一一闭上眼睫，我要寻找满天的星星，找到它们，我要用之煅造成匣，用来珍藏温暖动人的笑。
冬日的夜晚，我站在桥头，冷风朔朔，心里却兀自欢喜，匣子里的微笑，在一声轻语中，折射成虹。
3
官山脚下，玻璃小房里，有潺潺的流水声入耳，一只不知名的归鸟在林间啾啁。
天色已暗，对面洁白的少女雕塑依稀可见。她双臂托举小石盆，隔着一条曲径，默默地望着我，而我似乎在灯火隐隐的室外，成了这个小山镇里最安静的人，有些独立，有些忧伤。
其实，我知道，陶坛里的喷泉，不寂寞，它听秋夜小虫们此起彼伏的鸣唱，自己用悦耳轻灵的“汩汩”声，与之相和。在暗蓝的天色里，粉紫的花儿饱吸了水分，无风自摇。我的心情像叶片上泛着的微光，也如头顶上那盏描着素雅花卉的灯笼散出的温暖晕芒。
这段时间，不曾写出什么，工作的忙乱，密匝匝，想要趁空植入几竿修竹都难。只好，想了又想，把所有的灵犀淡淡抹去，有些不甘，有些怅然，唯将“苟且”一词强化为黑体。
我喜欢这样封闭的空间，小小的盆栽立于案前，叶瓣在昏昏的光下，翠绿如玉，空着的藤椅，闲置的茶具，还有寂寂的我，不说虚浮的言语，不作强颜的笑，松涛阵阵的林海里，最真的心在暗夜里发光。我，如一芥籽粒，在茫茫人海里，渴望友人的一句问候，“还好吗？爱惜自己哦！”片言碎语，是我渡过人生菩提海的一茎苇叶。
也许，我注定平凡如斯，但未来总还有几许，合该有所期盼！一步一步的走，谁能走出如莲的步？
4
朦月从农坪横冲山顶上升起，云海在夜色里延展成银波荡荡。
松林里的风声，飒飒，那棵槲栎头树是否在崖巅上无声张望？
我有些触动，心头上漫起一缕遐思。
白日里，满眼的苍苍一一古树的粗枝干上绿苔浓覆，荫下遍布纤纤细竹，石阶弯拐处设有石桌、石椅，彼时只差两位对弈的雅士。
一路缓行，凉意阵阵，静神舒心，让人想起《浮生六记》里的“竹院生风，盈窗芭蕉”时节。同游之伴说，若是在路畔巧妙处设一小音箱，播放点儿乐曲更妙。那这曲儿该用什么合适？《云水禅心》大抵合景合趣。轻柔情婉的调儿，在林间的古木碧草上闲闲吟奏，各种植物暗散出沉郁的清香，空气似乎已浓酿成一泊春水。
那坐在观景廊台翘首的人，那倚在分杈奇树边自拍的人，那拾级而上从容闲谈的人，每一幅，每一帧，都入了画。
傍晚时分，雾从天边来，我坐在飞驰的车内，望见或烟或云或霭，如层层薄纱飘来，一时间重重叠叠，笼得山川晴峦骤昏，只瞧见最近处褐色土地上的一大片野花，正白茫茫盛开。
回家，回家，告别已具雏形的人工湖，告别紫嘟嘟的酸中泛甜的蓝莓果，告别“嗡嗡嗡”唱着歌谣的发电风车，还告别一只曾悄悄栖息在我肩头的小飞虫……
5
所有的，月光下的漫忆，都那么轻软，它能朦胧心海上最波荡的云霏。
昨晚，我听见，香樟树嫩芽在枝芯中拔节生长，一一它蕴郁的沉香，在夜色里缭绕、延展。一一不用开窗，我知道，丝丝蔓蔓的豆荚藤在竹竿竿上，正扭着初夏的舞。彼时，香樟、豆荚，多么奇妙的应和:一个在门户前，一个在小院后，生命呈现出简朴无华，实到无言的原生态。
屋内的我，在这样的夜晚，安心地享受着光阴的宁静。想起前些日，在寺坪苗圃，我看到鲜丽的红玫瑰，规规矩矩排成列，一枝一枝，突兀地嫁接在刺木桩上，孤零零的大朵开放，忽觉它的可怜。供游人欣赏、拍照，花开时的缤纷，惊艳了多少双眼，每日的迎来送往，闹闹嚷嚷，真的熙熙然吗？其实，谁又知玫瑰的心？唯自由、土地，才能让万物怀有足够的力量，得以生长不息。
尘世里，走丢了自我的你啊，茫然无途的你啊，劳累加身疲惫不堪，觉得岁月待人薄情的你啊，请回到最初。
嗅一嗅泥土的芬芳，走一走乡间的小道，亦如郝思嘉梦回陶乐庄园一一明天又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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