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随想
河南省三门峡市外国语高中实验部
高一二班薛宇含
这是记忆里的第五个中秋。
第一个中秋从六年级那年开始，原因是一篇写月亮的习作。我还清楚记得，那篇作文得了全班唯一一个98分，画满了红色的、标志着好词好句的的波浪线，在作文课上被老师大加赞扬。彼时的我，感叹月圆人不圆的遗憾，在遗憾中效仿古人且歌且行的达观，懵懵懂懂地低吟“千里共婵娟”。
第二个中秋就显得落寞，初入中学的我泯然众人，得意之作总被草草带过，中秋那天竟已提笔忘言。忘言时清晰的是席卷脑海的不甘与痛苦，那年的月亮总是染着阴郁的色彩，我在方寸格子间肆意书写自己无法吐露的愤怒，用一次又一次的挥笔自我排遣自我说服。
我对第三个中秋虽然没什么印象，但据那年的经历来看，大约是志得意满，躺在中秋的月色里幻想远大前程。第四个中秋也已被我遗忘，无法遗忘的却是那一年里经历过的一切——轻于鸿毛的一切。对我来说，年复一年的中秋月就像一支线，勾勾连连的串起有记忆以来的许多年。
每年的中秋，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家人，朋友，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然后发现他们也已厌倦。期待的不是中秋，是中秋时难得的假期。期待的不是团聚，是一种中秋团圆的习惯。今天早上我去奶奶家，听她又一次讲述从前的日子。我看着昨夜中秋晚会的回放，荧幕上的人为歌声流泪，桌边的人为过去的苦难日子伤悲；现在的我们为梦想滔滔不绝，老去的人们絮絮低语古老的回忆，忽然感觉有一层隔膜悄无声息地生长出来——月光无法穿透。血脉是否相连？年轻人奔向远方，老人留候过往，生命奔涌无尽头，月光亦无法阻挡。这月光，这无法回答李白苏轼疑问的月光，这年复一年收揽人们的泪水无动于衷的月光，这已经被泡出霉味儿的月光啊！
今年中秋依旧是月圆人不圆，我却早已失去腾出时间感怀它的心情。国庆中秋撞在一起，假期一如既往少得可怜，手边堆满卷子，月光照不进窗子。在错夜的微行中，我恍惚觉得自己竟如此享受这摊开的书本，这眼睛炸裂般的疼痛，和这永不停歇的、纸笔碰触时的沙沙声响。这让我想起了今年六月一号，当我拎着早餐回到教室时，迎面有人满面春风地对我说，今年体育考试取消。那一瞬间，我的心情恰如此时。我想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牵不动嘴角。但我更没理由流泪。毕竟体育考试是我一直以来的噩梦，训练的一年里，我一次又一次发着抖走到跑道上，听那一声注定的“预备，跑”的口令。一次又一次在模糊的世界中前行，呼吸困难也无法停止。一次又一次，恍惚间已经爱上跑到窒息的痛苦，爱上那种无法自抑的恐惧。而结束反而变成了真正的痛苦。
你或许会问，这一切和月亮又有什么关系。有的，因为我的眼泪已不再为月亮流。月亮是借口，奋斗也是。中秋是借口，团圆也是。体育考试是借口，我对书山人海的爱也是。因为千百年前有人靠一片月光活下去。因为千百年来无数人为了月光活下去。因为千百年后的我们，也将如此活下去。就如同现在的我凝望窗外的永夜，一个字一个字敲着无人回应的话，相信月光能听懂。我突然明白，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我突然明白，万里长城万里长。我突然明白，如何整夜地漂浮在一首歌上。我突然明白，有人为何能数十年如一日的，向海峡彼岸眺望。也突然明白，那思归的白鲸，从未魂归故乡。
已是凌晨两点了，夜深幽阒无人响。电脑的扇叶哗哗转着，门外有妈妈响亮的鼾声。风从窗外大摇大摆地踱进来，彻骨寒凉。我本不想这样随心所欲，只是思绪已然杂乱无章，我一点点将它具象化，就像在黑暗森林里捕捉翩飞的蝙蝠。我凝视深渊，深渊笑吟吟地予我以回望。黑夜美丽，美丽到无法不让我沉迷。有个人的一袭白衣晃花了我的眼睛。真的。我不想这样。我愿意写写山间的野花野草。我愿意写写美丽的月光。我愿意写写少年明亮的眼睛，而不是写这些自己也不愿读的话。但我不能。因为山水无能，月光无能，诗句无能，我厌倦无法改变的一切。我不相信脚下的土地，所以它也不会忠心耿耿地支撑我。我想要看到那种生活，那种鲁迅口中的，“应该为他们所未经历的生活”。
或许，你已彻底糊涂了。恕我无法予你解答。我说过，我本想简单地写写月光，却被自己的思绪拽离了方向。你也不必惊慌，这只是一篇深夜的随想，用来安放我一时半刻的放肆，顺便完成一下作业。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我会用阳光栓起它，把它捆绑回意识的深处，继续在三点一线中挣扎。等待很久以后的，诸如此夜的夜里，解开枷锁。我也说过，这只是一篇深夜的随想，其间许多话，你都不必太在意，只当一个疯子在自己的国度里悄然自语。你并不愚蠢，我也不疯癫，只是文字自古到今都有罪孽，承载无数人可见不可见的一切。此刻的夜，就是我的一切。
那么，你可能还是不太懂，这一切都和月亮有什么关系。不如给你说明白一点，今晚有月光，我在写月亮，于是我们便有了联系。
2020.10.3
凌晨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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